《半云烟》慕砚白

5、五、安魂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
　　昨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今日苏漓锦推开窗，鼻尖萦绕着清晰的泥土气息，混着淡淡花香，难得起了兴致，便抱了琴，如往常一般来到花园。偶遇匆忙而行的侍从，淡淡道一声早。
　　天气依旧有些寒凉，园内的梨花却已灼灼绽放。细碎花瓣被夜雨打落铺了一地，依稀还带着些冷香。
　　焚香，调琴。是冷鸢成名的那一曲《长相思》。
　　任深情如许，待得梧桐花谢，凤凰舞绝，相思也是惘然，倒不如不思。
　　她随手拨着，思绪渐远，直到听云霁初一声轻笑才回了神，手下一滞，奏出的音调高到怪异。不远处的小黑猫爪子搭到额上，不忍听闻。
　　“是我唐突了。”云霁初一派温和的笑，谦谦君子之风在这一笑中表露无遗，“只是最近很少听到姑娘弹琴了，可是府中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不，这里很好，只是有些想家。”想那个已经不存的家，想他云霁初的哥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仇人。
　　“想家……”云霁初略一沉吟，“姑娘的家在什么地方？或许，我可以遣人将你送回家中。”
　　苏漓锦笑，冷意却凝在眼底。她答道：“多谢云公子的好心，只不过，我已经记不得家在何处了。”
　　“既是如此，那就把这里当做家吧。若是觉得无趣，可在府中四处走走，或者唤宁儿陪你出去。”他犹豫片刻，又道，“难过的事情，就不要总将它放在心上了。”
　　苏漓锦沉默不语。在面对云霁初时，总会感受到从心底散发出来疏离，不想看到他的脸，不想听到他的话，她在心中撕扯关于他的所有，只求不见。这感觉来得莫名，从那夜他抱着棺材站在自己门外开始，静悄悄蔓延。
　　她强压下那种迫切的想要逃离的欲望，走到距云霁初较远的一株梨树下，那花开得正美。莹白的花瓣被微风摇落，触地无声，铺了一层又一层，尽是冷香。
　　她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眼前的景却乍然失了颜色，她伸出手，本想撑在树干上，借此稳住摇晃的身形，一阵尖锐的痛感汹涌来袭，势不可挡。半闭了眼睛，冷和痛顷刻渗入到骨子里。伸出的那只手颤了下，终是失了准头，身子慢慢瘫软下来。未想等到的不是那一地细碎花瓣，而是突然揽住她腰间的那只手。
　　此情此景在唱词剧本中被描绘过无数次，大抵会如此写到：男子坚实的手臂揽住女子细柳般的腰肢，女子愕然抬头，迎上男子柔情目光。他面如珠玉，她眸似点漆，那一刻，苦乐酸甜在女子心中尽数走了一遭，最后眼中只剩下男子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羽睫，和缀在唇角宠溺的微笑。
　　有了这旖旎缠绵的景，还要有花前月下的心思才行。
　　身子被稳稳托住，苏漓锦茫茫然睁大了双眼，不是看他的眼角眉梢，而是看横生的枝桠上那朵摇摇欲坠的梨花。那素白的花颤了颤，终是抵不过风的凉薄，飘飘然落了下来。擦过额角时带着淡淡的香。
　　冷香蓦然坠地，原本无声的世界爆发出惊天撼地的一声巨响，她听到耳边轰鸣，尽是残花饮泣。然后，平静如初。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说你啊，”梧桐坐在花架下，拨弄着一串串的迎春，“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他揶揄道，话语与两三月前的苏漓锦并无二致。他拂了拂被露水染湿的半边袖子，“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看着云霁初差人将人参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大把大把地往她的房间送，梧桐总觉心中不是滋味。
　　苏漓锦安坐于一株梨树下，只做没听到，耳边竟真的不再闻梧桐的调笑口吻。不多时，漫天花雨洒下。她疑惑抬头，那俊秀少年不知何时坐在树的枝干上，身子摇晃着，晃落了这许多花瓣。少年脸上的温软微笑透过重重枝桠层层花瓣，径自到达她的瞳孔。
　　梧桐纵身从梨树上跃下，拈去她发上的一点莹白，眸光流转，笑道：“这样，你可开心？”
　　苏漓锦淡淡道：“又去茶馆看戏了？这次看的，又是哪一出？”
　　少年脸上的微笑顿时垮下，委屈在眼中一闪而过。半晌又向那女子靠过去，一脸讨好的笑：“关于云惊墨，我想出一个办法。”果然引起了对方注意。“我现在仍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思和感情，也许，可以潜到他的记忆中看看他究竟经历过些什么。”
　　女子定定看着他，道：“你确定这方法可行么？”
　　“我何时骗过你？”梧桐笑道，“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忙，弹一首《安魂》。”
　　安魂者，魄之所倚，魂之所安。借《安魂》曲可使灵魂暂时游离于□□之外，但若稍出差错，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更重要的是，从未有人试过以此法分离灵魂和□□，《安魂》这曲子，只存在于传说。梧桐说的轻巧，这其中的危险半分也不对苏漓锦提起。
　　是夜，梧桐一晚未眠，转天清晨递给苏漓锦一张乐谱，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蝌蚪样的音符。梧桐脸色苍白，不知是累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轻声说：“漓锦，多加练习，奏时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苏漓锦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每次梧桐唤她“漓锦”，通常都是他做下重要决定，或者说，孤注一掷的时候。她压下心中不安，抿了唇，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