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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惊梦 ...

  •   第二日,趁云霁初外出未归,梧桐指引苏漓锦去寻那个神秘房间。
      那名男子依然蜷缩在角落,目光呆滞。任梧桐显出身形问这问那,揪头发拉耳朵,一声不吭。梧桐无奈:“你看,我就说了没用。”
      苏漓锦不语,将梧桐拨到一边,在男子面前蹲下身。不料男子见到她后,神情莫名激动起来,张口就唤她:“阿雪……你来带我走吗?”蓝色的眼里,是足以使人溺毙的温柔和喜悦。
      苏漓锦一怔。未等她做出反应,男子的手已抚上她的眉眼,细细描摹。虽在听水阁见过数不清的暧昧场景,却无一人敢对她这个花魁如此。眉目一沉,手中的折扇劈上男子脖颈,苏漓锦冷冷看着男子倒下去。
      梧桐在一旁目瞪口呆,半晌小心翼翼道:“你会不会下手太狠了些?那把扇子可是用百年的铁木做成的……”说着不禁向后退了一小步,生怕说错了什么招惹到她,下一个挨扇子的会是自己。
      苏漓锦不言,转身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梧桐见状,难得的不发一言,乖巧地帮忙。
      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梧桐沮丧地抛开手中的白玉药瓶。别说什么暗器,这屋子里根本就只有药瓶!金疮药,止血散,凝晶冰露,紫叶玉华膏……城中最大的药铺百味堂里的药怕也没这么齐全。梧桐被这满柜子的药味熏得难受,掩住口鼻转身道:“漓锦,会不会是你想错了?云惊墨他……”看着眼前貌似陷入沉思的人,他乖乖把话咽到肚子里。
      苏漓锦在看一幅画。
      那幅画挂在房门右侧,是极容易使人忽略的位置。画得拙劣不堪,像是三岁孩童的信笔涂鸦,只能勉强辨出人形,似乎……是一位女子的画像。
      能看出性别是因为画中人那双眼睛。尽管两只眼睛形状大小都不太相似,偏偏就是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温柔,独属于女子的温柔。
      苏漓锦盯着画像发呆。画像后她已探查过,并没有暗格一类的事物。只是这画像中的人……为何,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转天,苏漓锦独自一人来到云惊墨的房间。她也知晓在这房间不会再发现什么线索,心中却放不下那幅画。那莫名的熟悉感。
      云惊墨见到她,开心地唤着“阿雪”,起身想要要走到她身边,足上的铁链却将他阻隔在距苏漓锦七步远的地方。他栽倒在地上,仍是不死心地伸出唯一完好的左手,努力地,想去碰触那个女子。
      苏漓锦任他在自己身后发疯,只顾看着眼前的画。明明那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却想不出这女子究竟是谁。
      身后的呼唤越发惶恐不安,听到最后几乎是撕心裂肺。“阿雪,不要丢下我……阿雪!”
      阿雪……雪……
      朦朦胧胧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耳朵却再经不起那凄惨的呼唤。苏漓锦回头准备像上次那般将他敲晕,看到那男子的现状却不禁惊呼出声。
      云惊墨正将自己的头重重磕在地上,那声音让苏漓锦心惊肉跳,他却像没有痛感一般,一下又一下,血腥味伴着钝响开始四处弥漫。他被铁链锁住的右足更是凄惨,由于他的挣扎,细细的铁链已深深陷进皮肉里,划开那层薄薄的皮肤,几乎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她微微蹙眉,手中折扇亮出,只等着对着地上那个疯子狠狠敲下去。
      那疯子却在她下手的那一刻抬起了头。折扇停滞在半空。
      一双浴血的蓝眼睛。
      苏漓锦收回折扇,慢慢俯下身。云惊墨的手悄悄地,怯怯地,再一次抚上她的眉眼。她愣了下,犹豫地伸出手想阻止男子下一部动作,却被对方反手握住,不容抗拒的力量,厮磨间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的薄茧。紧接着靠过来的,是他的唇。柔软,冰冷,轻轻印在她的手背。
      不对,不该是这样!
      苏漓锦一把推开男子,口中喃喃着什么,奔出了房间,男子锁链拖曳的声音被抛在身后。
      情急之下完全辨不得方向,苏漓锦漫无目的地跑着,脚下一拌,跌倒的痛感总算是唤回了意识。这里……似乎是祠堂?她回头一望,刚刚绊倒她的正是半尺多高的门槛。苏漓锦皱了皱眉,祠堂怎么会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眼前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灵位。再细细一看,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苏慕,苏连琦,苏漾,苏离苍……
      三十四个灵位,三十四个名字,她的父亲,兄长,远亲,还有苏家的佣人……
      三十四个漆金的苏字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烈火,鲜血,尚未闭合的双眼,冤魂破空而来的悲鸣声,魂散魄离。
      漓锦,漓锦,苏漓锦。
      你还活着吗?你还记得吗?

      “娘,”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拽拽女子的衣角,圆溜溜的黑眼睛紧紧盯着荷塘,“锦儿想要那朵荷花,可不可以为锦儿摘下来?。”
      美丽的女子俯下身摸摸她的发顶:“锦儿乖,如果摘下来的话,荷花很快就会枯萎的,不如让它在那里天天陪着锦儿。这样吧,娘教锦儿一首有关荷花的诗好不好?”
      “嗯!”小女孩乖乖应声,随女子一句句念着: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有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娘,锦儿不明白,这首诗什么意思?”女童疑惑问道。
      女子含笑答:“等到锦儿长大就会明白了。”
      午后,衣饰华美的小团子从书房中跳出来:“娘,锦儿给爹爹背了那首诗,爹爹夸我了!”粉嫩的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
      “锦儿好厉害。”女子笑道,“愿不愿意再学几首?”
      ……
      前一秒尚是言笑晏晏,下一刻整座府邸顷刻沉入火海。小小的身子浸在冰冷的水里,借助层层荷叶掩去身形,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能哭,娘说了,千万不能哭……
      池中原本清澈的水,如今的颜色比那荷花还要艳。
      那么冷的红色。

      “娘!”苏漓锦从梦中惊醒,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烛火明灭中,梧桐的脸模糊不清。“又梦到以前那事了?”
      苏漓锦不答。
      梧桐总是对她的沉默没办法。他伸手点了桌上的安神香,慢慢飘到榻边坐下,脸上多了些许担忧的神色。“那个祠堂……”
      苏漓锦打断他:“那个祠堂供奉的是苏家的人,而且我很确定,房间中那人与苏家被灭门脱不了干系。”她干涩地扯出一抹微笑,“或许你没有注意到……他蜷缩在角落时,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一幅画。”
      “画上的人,是我的母亲,孟雪烟。”
      孟雪烟。这个算不上陌生的名字确实让梧桐回想起了很多事。说起来,现在的苏漓锦和孟雪烟虽然相貌上相差甚大,然则有一处最为相像,就是那双眼睛。
      梧桐困惑道:“倘若房间里那人确是云惊墨,又怎会和你母亲有所交集?更何况,照今日之事看来,他对你的母亲……”他咽下了后半句话。
      苏漓锦沉默。今天的事完全超乎想象,她的心中烦躁不已。虽说是找到了线索,可又该如何继续?若说云惊墨真的和母亲……呵,年龄相差八岁,所处之地又有千里之遥,怎有可能。荒谬至极。只是,那人手上的茧……虎口上的茧可以归结为长期使用刀剑所致,指侧的那些……她心中暗暗描摹,要形成这样的茧,手中的物事一定小儿轻薄,可以被轻易夹在指间,待手一扬,说不定下一刻便划破他人喉咙,洒一片滟滟红雨……
      见她不言,梧桐只当她是忆起往事伤心难过,当下安慰道:“我会继续打探消息,你不要心急。事实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苏漓锦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失笑,印象中那个自大的、对人类情感不屑一顾的梧桐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记得最初相处,少年每每被她的琴声气到跳脚,却因为言辞匮乏骂不出什么有营养的句子,而女孩虽然年仅五岁,生性沉默,言语上却犀利无比,使得少年除了瞪着翠绿的眸子颤声道“你、你……”外,完全说不出其他的话,一张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最后只得无奈妥协,一点点指导她的琴技。
      活了三百年的树妖败给了五岁的小女孩。梧桐死都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只说是自己大度不与乳臭未干的孩子计较。
      思绪回到此处,苏漓锦不由露出了微笑,墨似的眼眸映出些盈盈光辉:“我还记得最开始和七师父学琴时,你和师父都说我的琴声是魔音穿脑。”

      记忆中那个总是一袭儒衫的如玉君子,她的七师父,总一脸懊恼地向其他六位师父抱怨:“也不知为什么,这孩子铁了心要学琴。若论乐器,琵琶箫笛各有所长,更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不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听那孩子弹琴,还不如一刀给他个痛快。
      转头发现小小的她正一脸平静地站在自己身边时,七师父立刻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小锦儿,七师父的箫吹得也很好,不如你来学箫吧,或者,其他乐器随便你选,就是这琴……。”
      五岁的孩子转身就走,撇下那个男子在身后大声喊道:“小锦儿,你别想太多,师父我绝不是说你琴技奇差魔音穿脑……”随后被豪爽的三师父一巴掌大力拍在后脑,清俊的脸上苦色更甚。
      七师父常说,绝对是上辈子做了亏心事欠了她不知道多少情,才会在这一世捡到年幼的她。初遇时觉得这孩子实在可怜,拖着一块巨大的木头,衣衫褴褛,脸上不知糊了多少泥,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一时心软,忍不住捡了回去,连同那块被女孩死死抱在怀里不肯松手的破木头。
      然后,善医的二师父医治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将她包得如同粽子一般,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方才允许她下榻走动。那块木头也在她的要求下被惯用刀剑的三师父雕成了一张琴。此过程中善乐的七师父功不可没,除了贡献出自己的琴以作参照,还常常在三师父雕刻失手时冷嘲热讽一番。打那以后,他们就不曾下山买过木质的器具,这些当然已成为三师父的拿手活。
      自那时起,那张琴从未离开过她身边。大师父笑谈,是小锦儿把好好的一个剑客硬是磨成了合格的木匠。
      七个师父,虽然四师父、五师父和六师父她只见过寥寥数面,但他们给予她的,是这世间最温暖的关怀,最安宁的生活。他们只当她是贫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她也没有对他们提起过,她曾亲眼看着家族被灭,看着自己的家被一场突来的大火付之一炬。她身边的那块木头,实际上是她唯一能从残烬中翻找出的最完整的事物。那时人们发现奄奄一息的她,误认为她已死,险些将她手边那块品质上乘的木头劈了做她的棺材。
      也是因为这梧桐木,她才遇见了梧桐,这个莫名其妙从琴中跑出来的树妖。

      梧桐闻她提起十数年前的旧事,也笑道:“原来你还记得,那几个月我可是被你害惨了。”
      说实话,魔音穿脑不能形容那琴声的万一。妖类本不喜与人接触,梧桐会从琴中现身出现却非偶然,其原因自然要归结于苏漓锦杀人似的琴声。这些年他听惯了那名柔婉女子弹的曲子,悱恻缠绵也好,气势磅礴也罢,都是极致的享受。而如今……
      那一夜还下着雨,雷霆阵阵,偌大的房间只有如豆的一点烛光。苏漓锦静心练琴,不料一丝薄烟慢慢从琴中飘出凝聚人形,白衣少年双手叉腰立在她面前,一脸凶狠,双眸在暗夜中闪着绿莹莹的光,一副要将她吞吃入腹的神情。
      这就是第一次的相遇。
      之后在梧桐和七师父的双重指点下,苏漓锦的琴艺进步飞速。七师父与三师父饮酒时总是一脸炫耀的神色,而后被无言的剑客一个爆栗敲在头上。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八年后她离开了那座山,拜别了她的师父们。六师父擅用暗器,赠她一把小巧折扇,扇骨中空,藏了数根毒针,机关设在扇柄处。并在她询问下,给她指引了扬州的方向。而后在听水阁三年,又转至云府。
      “有一事我从未问过你,”苏漓锦眼中多了一丝促狭,“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艳舞?”不管怎么想,树妖和艳舞都没有一点联系。
      “这……”梧桐未料到她有此一问,面露难色。半晌才说,“误交损友而已。在我还没成为你们苏家的房梁之前,我住的那片树林里有一只狐妖,她常到树下练习狐媚之术和人类女子应会的一些技艺,还会抓我来检验成效,看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只是如此?”
      “当然只是如此!若不是由我替你跳舞,你又怎么会顺利进入听水阁,还得到花魁这个名号!”梧桐恼羞成怒,纵然是妖,他也晓得一个男子会跳艳舞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然心念一转,看到了女子眼中埋藏的酸楚和倦意。原来,所有的调侃和狡黠,也不过是伤过痛过之后的单薄的伪装。
      在我面前你也只是十五岁的小孩子罢了,逞强什么。他在心中嘀咕,面上的表情却是柔和下来。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女子微凉的手。迎着苏漓锦不解的目光,梧桐别扭地转过头,闷声道:“总之……我会在你身边帮你。”
      女子嘴角终是弯起了美好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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