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惊墨 ...

  •   云开,小雪初晴。枕梦亭。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依旧是桂花新酿,却不见了应坐在对面巧笑倩兮的女子。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他喃喃吟道,忽然觉得有些冷。
      名为棺材的小黑猫安静伏在桌上,不时啃一口放在面前的可口点心。云霁初忍不住伸手抚了下它毛茸茸的头,小东西舒服地晃了晃尾巴。
      冷鸢姑娘将猫交给自己照顾片刻,在被问及是否给了它姓名时,那张清秀的面容露出些许迟疑,道:“棺材?”小黑猫像是怒极,一口咬在她的指头上,随后被女子毫不在意地送到男子手中。
      不知不觉已在枕梦亭消磨了两个时辰,天色将暗。可冷鸢姑娘尚未归来,这只猫又该如何安置?
      棺材极通人性,见他脸上为难神色便知晓他心中所想,当下轻巧一跃至沈霁初的肩上,安稳地坐下。
      “这……”
      “喵呜~”棺材见状,亲昵地在他脸颊上蹭一蹭,舔一舔。
      轻轻叹了口气,云霁初摸摸它,道:“就带你一起去好了。”

      沈府西南边缘有偌大一方池塘,池塘尽头则是一处玲珑假山。初到沈府,梧桐也曾将这里探查过一番,却不料这假山之后别有洞天。曲曲折折的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小黑猫棺材舒适地蹲在云霁初的肩上打起了瞌睡。
      “阿雪……”
      是谁?……冷……这里好黑……
      梧桐朦胧中缩了缩身子,睁开眼睛,仍是一片黑暗。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他不由暗暗皱了皱眉。
      云霁初小心地将它放在桌上,慢慢走到屋内的一个阴影前单膝跪下,他说:“哥,我来了。”
      待他燃起蜡烛拿在手中,棺材才将眼前事物看得分明。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是把自己当做了房间内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或是一块顽石。
      云霁初将他凌乱的发拨到耳后,露出了一双蓝色的眼。深邃的蓝,美,却无神。一条细细的玄铁链系在他赤裸的右足,链上浅淡的刀痕剑痕无数。
      指尖触到男子面上一道尚淌着血的伤口,云霁初叹了口气,起身找到干净的布与金创药,细心处理。随后引着那人到榻边,褪了衣衫,仔细擦洗。不管对方如何动作,男子只是静默,茫茫然的一双眼,什么都映不出。
      他身上伤疤纵横交错,最长的一道横亘在左侧锁骨与右腹间,颜色比之周围皮肤稍浅,是旧时的伤。除却旧时伤痕,还有数块青紫斑痕,杂乱分布在身躯各处,在男子苍白肤色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
      再次轻叹一口气,云霁初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个玉瓶,挖了些药膏涂在那些斑痕上,轻轻按揉。房内的摆设看来是被人特意设计的,一点棱角都没有,也不知这男子身上的青紫是如何来。
      将手中布巾在清水中浸泡,拧干,云霁初把人翻过身来。借着昏暗烛光,棺材看到榻上那人的右臂自肘部以下空无一物。新生的皮肉虽已将断骨包裹住,看来仍使人心生不忍。是何人将他折磨至此……等等,刚刚云霁初唤他“哥”?
      棺材混沌脑识至此刻才恢复清明。
      云家的长孙,如何成了现在这般摸样?
      擦洗完毕后,云霁初握着木梳,一点点通顺他凌乱的发。待整理好一切,又取来食盒,将内中饭菜点心一一取出喂与那人,对方机械地吞咽,粥流到衣襟上也不自知。云霁初拭去粥痕,扯过棉被覆盖住他单薄身躯,道:“哥,你先歇息,我……明日再来。”说罢,拎了食盒,依旧将小猫放在自己肩上,慢慢踱出房门。
      棺材偷偷回头,那人不知何时下了榻,如初见时蜷缩在房间角落,长发半掩了面容,漆黑发丝间,似是荡着一抹蓝色的月光。
      云惊墨……吗……

      “棺材,”云霁初搔了搔小猫的下颌,看它眯起翠绿眼睛,万分享受。“你说,我还能做些什么……”
      小小的身子被他焐在胸口,暖了身体,暖不了心。
      又是一个麻烦。梧桐这样想着,打了个呵欠,在男子的怀里睡过去。
      在花园静坐了片刻,寒风吹了一阵又一阵,心中的渴望却越发强烈。
      想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这样想着,脚步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等他回过神,人已立在苏漓锦的房门外。
      夜半三更,男子怀抱一只猫站在女子门外。
      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云霁初懊恼不已,转身就走。还未走出两步,身后的门开了。苏漓锦持着一支蜡烛,静静地看着他。
      太安静了。两人之间只隔着清浅的呼吸声。
      她的长发只是随意挽了一下,身上则披着一件雪白的皮毛斗篷。衣饰整洁,像是料定了他会踏月而来。而那双极美的眼,依旧是淡淡的,在月华中泛起一层莹泽的轻雾。
      迎着这样的目光,忽然就累了,想停下来对她说些什么。
      女子侧了身,开口相邀:“进来吧。”
      他望着女子袅娜的背影,本想说些男女有别之类的话,犹豫片刻,还是随着女子进了房间。
      入内方知气氛会有多么尴尬。房间里萦绕着主人就寝的私密气息,云霁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想把棺材随手一扔逃之夭夭。反观苏漓锦,坐在一边,随手拨着琴弦,弹出的乐音虽不成调,却无形中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
      琴声,可安神,可传情,可使人追忆。
      “那时,她最喜欢弹的曲子便是《广陵止息》,却最喜欢听我弹《凤求凰》。”一者男儿气节,一者儿女情长。苏漓锦在云霁初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渐渐地勾画出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那该是一名美丽可人的女子,善琴,爱笑,带着几分对江湖豪情的向往,还有几分小女儿的旖旎情思。这样的妙女子,却敌不过命运匆匆。
      “那日听你弹那曲子,就想起了她。”云霁初的笑在烛光中暗淡模糊,“今晚到你这里来,其实,也只是因为想见见她,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莽撞。”
      “我有时也会觉得天地不仁,将我最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带离我身边。父亲,小蝶,哥哥……”声渐悄。
      苏漓锦将那毛皮斗篷披在他身上,淡淡道:“棺材。”
      趴在一边打瞌睡的小黑猫无奈地又打了个呵欠,摇身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他才是苏漓锦等待的人。

      云家长孙,云惊墨,因为是儿子私下与外族女子生的孩子而不被云家家主所喜。据说出生那一日乌云闭天,如浊浪翻滚,狰狞可怖,家主云沈视为凶兆,但毕竟是云家长孙,况且云家人丁不盛,即便不乐意,云沈还是按照习俗,写下一个名字:云惊墨。生下云惊墨不久,那名外族女子由于失血过多撒手人寰。恰有江湖术士路过云府,为此子批命:命犯天煞孤星,克父母,绝亲友,一生漂泊,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云沈对他的厌恶便又多了几分,自此府中上下也不把他当做少主对待。云惊墨的父亲云鸿虽为长子,然生性懦弱,在其父面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对云惊墨的处境也是视而不见。待五年后幼子云霁初出生,更是将他抛在脑后,只当自己不曾有过这个儿子,亦不曾有过与那外族女子的一段情。
      人心不过如此。可笑云鸿也是个命薄的主,在云霁初不满三岁时便因痨病死了。云沈却将云鸿的死归结到云惊墨的身上,从那之后,云惊墨的地位与下人无异。未及弱冠,他就离家不知云游到哪里去了。
      各个茶馆中说书人的版本大致如此,再探听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明明是已经快被人遗忘的往事,在梧桐讲来却详细无比。
      苏漓锦抬眼望向他,烛火中仍是他散漫的笑。“近来,你就是在忙着打听这些?”
      “是啊。”梧桐随意应道,看面前的女子呐呐不知如何开口,调笑道:“怎么,感动了,想以身相许了?”
      果不其然,苏漓锦冷哼一声,撇过头不再理会他。
      梧桐摸摸鼻子,讨好地将自己在假山之后的见闻如此这般给她讲了一遍。
      “那人的意识里藏着一个名字,似乎是叫做阿雪。而且,他的情感,太苦,太深。”梧桐慢慢道,“虽然我的修行不够,但一般说来已经不会被其他人的思绪影响,只有他……稍一靠近就会觉得难过。”虽然疯了,却固执地不愿脱出牢笼。人就是这么傻。
      “棺材,带我去见他。”
      梧桐不解道:“可那人已经疯了。”
      “没关系。我总觉得那人身上会有我想要的线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