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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广陵止息,凤求凰 ...

  •   次日,果真又是客人满座,其中不乏几张生面孔,但看谈吐气度,又不像是寻常的富家子弟。眉眼凌厉,带了些江湖气息。
      心念一动,冷鸢于纱帐后信手而弹,纤长十指纷飞于琴弦之上,琴音铮铮,戈矛杀伐之气乍然破风而来,不由令众人一凛。其声愈烈,其势愈猛,暴雨雷霆,声调绝伦,直使人有了窒息之感。
      风雨之势未歇,琴声更趋高亢,便只听得铮然一声,却是琴弦哀鸣崩断,血珠顺着柔白的指尖一点点滴到了暗红色的琴身上。似是连琴者都没料到这一变故,冷鸢无言地望着断掉的琴弦,抱着琴道了声歉,缓步离开了房间。
      此时却听得座下几位衣饰华贵的年轻公子几声猛烈的咳嗽,脸涨得通红。原是那琴音来势凶猛,突然听来,使那几位过惯了舒适奢侈生活的公子哥竟忘了呼吸,待琴弦崩断才惊醒过来。
      一片凌乱中,却传来一人喃喃话语。
      “竟是《广陵止息》这曲子……”

      “你今天弹的曲子是《广陵止息》。”待她回到自己的居室,熟悉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只是不见丝毫人影。
      “一时兴起而已。”冷鸢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少年修长身影渐渐显现出来。雪白的衫子滚了嫩绿的边儿,又以同色丝线绣了满目的落叶纷飞,及腰黑发则简单束在脑后,除去那双瞳色异于常人的双眼,梧桐就像是普通大户人家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是想说,你竟然把我的琴弦弄断了!从你五岁练琴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少年愤愤说着,开始修补琴弦,两截断弦只是握在他手中片刻,便已修复如初。
      冷鸢对他这些话习惯至极,也不反驳什么。
      此时一道温润男声传来,打破了这一人唠叨一人沉默的氛围。
      “请问,冷鸢小姐可在这里吗?”
      对于她来说,家这个字未免太过遥远,他却对她说,和我回家吧。
      这是冷鸢第一次听他说话。尽管日后听到的话比这多千倍万倍,最终留在心中的,也只有这一句,还有那人一脸温文的笑意。

      冷鸢的手凝滞在琴弦之上,梧桐见状,不着痕迹飘了出去。除了化身为冷鸢代她跳舞,平日里只有冷鸢能看到他的身形。男子虽然对身侧飘过的梧桐视若无物,却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侧头,有点疑惑的神色。
      男子向她解释说已经为她赎身,希望能带她走。
      她挑了挑眉,眼前的这个人绝不像表面上看来这样无害,毕竟,能赎出听水阁的花魁,需要的可不只是钱而已。
      冷鸢指尖在面纱上轻轻摩挲,道:“若是我摘下这面纱,你定会后悔方才所言。”
      男子眼中笑意不减:“姑娘不信我?”
      冷鸢默默扫了他一眼。她的眼实在美极,每个人见了,都会忍不住猜测那面纱下究竟是怎样的倾国容颜。
      面纱落了下来。
      那是一张清秀的面孔,却无论如何不能与美艳相及。不施粉黛的脸,略显苍白的唇,在一双墨似的双眼映衬下便带了几分孱弱的气息。平凡得出乎意料。
      男子仍是那一句话:“随我回家吧。”目光中除了温柔,无端端的又多了几分怜惜。
      怪人。
      最后冷鸢还是随他走了,当然,并不是因为那个男子的言语,而是,梧桐无声无息飘进来后在她耳后道:“答应他,漓锦。在他的家族里,曾有人使用那样的暗器。”
      漓锦。苏漓锦。
      在听水阁的三年里,梧桐第一次这样唤她。她几乎忘了这个名字还属于她。

      男子名为云霁初。表面上看来温文无害,实际掌握着城中最重要的经济脉络,加之武功高强,为人又正直诚恳,在这城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依照云霁初的身份,眼前这座宅子着实朴素了些,可贵的是朴素到恰到好处,平淡中仍能让人感受到不可忽视的威严。
      随行的侍女将冷鸢领到后院的房间,告知她此处将是她日后栖居之所。房前小径蜿蜒,直通向府中庭院花园,卵石铺径,路边栽种牡丹芍药等花草,安宁闲适。
      云霁初将她接到府中后,只偶尔回来拜访一下。生活起居被侍从照顾的周全,闲来无事,苏漓锦便抱了琴到花园中,信手弹拨,倒也自在。反而是梧桐对这种生活很不满,每天都溜到外面去,也不知做些什么,偏他回来时苏漓锦都已睡下,如此一来,尽管她在云府时日不短,两人见面次数确是寥寥,反倒是与云霁初渐渐熟识起来。
      有时云霁初会来到庭院静静听她弹琴,两人一个抚琴,一个静听,也许从头至尾都不会交谈一句话。直至有一日,云霁初轻声问道:“这琴,可否借我抚上一曲?”
      待苏漓锦颔首同意后,他静坐下来,随手弹拨了一个音节,一举一动都是无比娴熟,想必在琴上的造诣不低。
      熟悉乐律响起。是一曲《凤求凰》。
      当初司马相如便是借绿绮琴传情,以一首《凤求凰》换得了卓文君的芳心,只是不知司马相如弹奏此曲时是否也像这男子一样,听来尽是相思,尽是痛。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女子背对他而立,她的衣摆绣了桃花灼灼,蝶舞纷飞,衣袂在风中舞得纷纷扬扬,寒寂清冷中蓦地映出一片惑人的花色。寒风送来女子发间一股冷香,此情,此景。也许下一刻她就会转过身来,温婉一笑,柔柔唤他一声“霁初”。
      是幻。是梦。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只偏偏不是她。
      余音未绝。没有人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着立了半晌。
      风起了,微凉。云霁初将苏漓锦送回房间,离开时低低说了一句:“那时,她最喜欢听我弹这首曲子。”随后又差人送了榻厚实些的锦被和手炉。
      初见那日便猜得云霁初只是在自己身上寻找着谁的影子,如此看来,也是为情所苦的痴人一个。情,她还不曾碰触,却莫名的坚信仇恨是比感情更难以抹杀的存在。梧桐说她太过偏执……身为自由散漫的妖,他又能了解什么。
      今日梧桐回来竟异常的早,他晃回了房间,依旧改不了唠叨的本性:“要说云霁初这个人也真是痴情,新婚不到三月妻子便患急症不治身亡,到如今已经过了三年仍未再续弦,你是唯一的例外,外面都说你们是才子佳人,命中注定,天作之合……他见到你的容貌没有说什么吗?”
      苏漓锦默默叹了口气,即便是过了十几年,她还是对梧桐这种习惯难以适应。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消息的?”
      “茶馆啊。”梧桐眨着眼睛看她,十二分的无辜,“关于他的故事有很多。据说他还曾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侧室所生,年少离家,至今不知去向。那人似乎命格凶煞,克父母绝亲友,说是外出闯荡,其实是被云家家主驱逐出去的……”
      “棺材,”苏漓锦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同时无视少年“我的名字是梧桐梧桐梧桐”的抗议,“帮我做件事。”

      原来就是让我跟踪云霁初,无趣。
      梧桐倚在一株初绽的寒梅上,点点梅香沁入肺腑,卷带着些清凛的凉意。不远处的男子正悠闲地饮酒,温文儒雅,一杯一杯,似乎是想醉到遗忘自己的存在才是最好。
      借酒浇愁?人呐,果然就是一个个的麻烦。梧桐感叹着,指尖捕捉到一片飞落的花瓣,抬头再望向那人时眼里明显多了惊吓。虽然知道这并不可能,但云霁初的目光,此刻分明停留在他的身上。梧桐小心向右移开一步,果然,目光紧追不放。男子生就一副儒雅面貌,此刻又因美酒而目露迷离之色,看上去实在是无害至极,唯有梧桐迎着他醺醺然又带些疑惑的目光,额上出了冷汗无数。
      即使知晓有人生来便能感知妖的存在,即使知晓眼前这男子并不能看到自己的身形,凭借习武之人优于常人的五感也仅能判断自己的大概位置,但是这种被人紧紧盯住的感觉,还真是恐怖……
      “喵呜~”一团暖烘烘毛茸茸的事物跃上云霁初的膝头,惊回了他飘渺的思绪。方才,那里确实是有什么……
      “喵呜!”膝上的小东西不满地叫了一声,顺便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借此转移回他的注意力。
      乌黑的毛色,翠绿的双眼,眼前这只巴掌大的小猫又是从何处来的?
      小动物蹲在他的腿上,微微歪着头,水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十分惹人怜惜。也罢,这样可爱黏人的小东西,送给冷鸢姑娘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说你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苏漓锦无奈道。云霁初亲自送来的小猫在他走后突然变成了梧桐的模样,更不需说那一脸的狼狈与懊恼。
      “我也不想这样啊,”梧桐鼓着双颊在美人榻上坐下,“我没料到他竟然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罢了。”苏漓锦递给他一杯茶,馥郁香气盈满了房间,“我也只是听说每日日落后便无人可见他的身影,门卫也不曾看到他外出,想来这府中是藏着什么秘密。只是……好奇而已。”
      梧桐腹诽:你根本就是想探查暗器的来历吧……他不是人,丝毫体会不到人的执念,苏漓锦的苦执,他看在眼中,却始终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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