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书自生》林晚闲

2、蝴蝶簪（下）

　　他话音刚落，紧闭的窗棂随之轻轻抖一下，然后“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锦衣男子出现在窗外。只见那男子身穿一身深蓝色衣裳，那衣裳布料用得上乘，期间暗纹缠绕，袖口衣摆处还绣有繁复的花纹，头戴玉冠，整个人就往外散发出“老子很有钱”的气息，偏生腰间佩的那一柄长剑裹在土黄色的剑鞘中，看起来却平平无奇。

　　此时，那被抓包的男子毫无现行犯的自觉，抱胸坐上了窗台，一脚踩在窗台上，另一只脚怕是在外面愉快地晃悠着。只见他挑眉，反问道：“哦？曹先生还没仔细瞧过呢，又如何得知这窗外景色是耐看还是不耐看？”

　　曹景卿还是笑着，答道：“若不是此处景色有独到之处，阁下又为何在窗外坐了这许久？”

　　知道被调笑了，那男子也并未生气，只是从怀中拿出一只白玉所雕的蝴蝶簪子，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主人未请，客人又怎能擅自打搅？倘若在下贸然无礼，就算这簪子花了百手巧匠多少心思，先生怕还是连见都不会见上在下一面吧？”

　　曹景卿抬起眸子望了那簪子一眼，只见那白玉蝴蝶在夕阳的余晖中染上了金黄的颜色，翅足之间更是光彩流动，栩栩如生。

　　“的确是百手巧匠胡作之所作。”点点头，他赞叹一声，“听闻胡师傅早年痛失爱妻，早已金盘洗手，不愧是江南林家三公子——连已然收山的百手巧匠都能请得动。”

　　——当今武林，在盟主麾下，又因地域分为南北两部，北方以太原司徒家为首，而南方，则以扬州林家是瞻。林家家主林奇原已近花甲之年，与其夫人育有三子，长子林郑城精于商道，次子林鼎邦武艺超群，都是堪称栋梁之才的人物。可唯独这老来的幺子林黄州，自小受到林府上下万分的宠爱，竟然养成了放荡不羁的性子，既不跟他大哥学习商道，也不去随他二哥钻研武学，成日里只游手好闲，寻花问柳，耽于酒色之间；而他结交的人更是千奇百怪，其中不见一个武林大派的正经人士，倒是诸如擅毒却偏要自称神医的菖蒲子，

　　果不其然，闻言，林黄州有几分得意：“可不是要送给曹先生的礼物么？在下自然需得鼎力而为。”

　　曹景卿轻笑一声，道：“这簪子不错，我收下了。”顿了顿，手中折扇“刷”地一下打开，淡墨重痕的江山锦雪图在他胸前豁然展开，把这文弱书生竟衬出了几分胸怀天下的豪气，只见他挑眉，继续道，“当然，只是‘收下’了。”

　　林黄州要来买他手中的消息，又如何不知他的规矩？听得他说明，便只是颔首表示明白，从窗棂上跳进屋里，理理衣裳，作了个揖道：“既然先生收下了，在下便也不兜圈子罢。在下此行，是为向先生打听一个人的去向。”说罢，看看对方神色，不由心下叹一声：此人知晓天下万事，自己的开场白倒是显得多余之极。

　　然而，曹景卿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他只好略一沉吟，接着道：“此人名唤越岭，乃是我扬州镇隆镖局的捕头，数月之前他走镖至金陵的路上，与镖物一同失踪了。在下欲以黄金千两，向先生求得此人去向。”

　　一个小小的镖师的行踪，竟要花上黄金千两——林家三少爷虽是个纨绔浪子，就算再怎么受宠胡闹，家主也不会容许他如此荒唐，其中必定与本家脱不了干系，可林黄州却是以自己的名义来做这生意，有两个可能，一是此事涉及甚深，林家不便出面，二便是这位纨绔公子深知自家财大势大，若是把这名号抬出来，便是有几分恃势凌人的意思了——此刻，是他林黄州有求于人，而百晓书生家世或许不及林家，但也不是能随便能招惹的小角色，所以遣词酌句间，自然是客气一些为好。

　　故而，曹景卿听了他的话之后，在心里暗自点头：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位三公子，或许并不是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起码，不是一个草包。

　　“当日，越岭带着那镖物出了扬州南门，一路往金陵而去，却在金陵城郊一百余里处打了个转，直奔东海而去——如今，怕是在东海上漂了不少路程了。”

　　待曹景卿言罢，林黄州神色不变，问道：“敢问曹先生，不知能否得知越岭此时到了何处？”

　　曹景卿悠悠的摇着手中的扇子，黑色的双眸中染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淡淡地瞥着林黄州，后者突然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冷。

　　“三公子可知海外的蓬莱仙山？”

　　“是。”

　　白衣书生轻摇着手中折扇，嘴边衔着笑意，自顾自说道：“当年，始皇帝命徐福为他寻长生不老药，徐福拿了黄金珠宝，带着童男童女，驾着船就消失在了东海之上，后人多以为他上了东瀛。”

　　林黄州眼皮子一跳。

　　“从长江入海口往东北方一千四百里处，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无名岛，阁下不妨前去一探。”曹景卿施施然说完，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眸子里的神情蔓延到了唇边，又转回来道，“三公子要寻此人，想来定是十万火急，海风一日千里，在下不便再多叨扰，三公子亦无需顾忌顾及在下，这便回去忙罢。”

　　林黄州嘴角又是一抽。

　　难得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百晓书生，他本想在买消息之余好好结交一番，岂料对方转眼就要赶客，若他要是强留，反而是他不识礼数；可此刻心中已然起了结交之意，就这么离去，又颇有些不甘心。

　　无论林家家主如何愤心疾首恨铁不成钢，林家在武林中的地位摆在那儿，林家三少爷那也是在府里府外的千依百顺讨好巴结中长大的，虽然没因此长歪了，变成为祸一方辱没家门的不肖子，但是多少养成了一些纨绔公子的习气，从来只有别人逢迎他，哪有他腆着脸还被拒之门外的时候？

　　故而，曹景卿开口送客，他自然感到不快。可转念一想，人家百晓山庄也是有钱有势，又不欠他林家什么，又怎会跟那些讨好巴结他的人是同一路的？

　　暗叹一口气，林黄州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理由纠缠，只得把簪子和一千两黄金的银票留在桌上，一拱手，道声失陪，打开房门离开了。

　　待得房门复又关上，曹景卿静坐片刻，才执起蝴蝶簪子递到眼前细看，看着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愈加浓郁，直到一滴透明的水珠从边上迅速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