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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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砸在眼睛里真是疼啊。
生涩生涩的感觉，仿佛流泪的感觉。
可是，她的眼睛早就干了。
缓缓睁开干涩的双眼，入目毫不意外地是一片雪白。
顺着输液管往上看去，里面的液体才刚刚输了一半。
醒来的云茶的身边，没有人。
该。
云茶，事到如今你还矫情什么？
疼痛的后遗症还在她身上肆虐，疲惫的眩晕让云茶再次闭上了眼。
她早就没有资格任性了。
可是在医院，她还真忍不住任性。
一股子消毒水味对她的鼻子来说绝对是折磨。
她要离开这里。
可是左手上还连着根输液管，右手被打上了一层石膏，跟个棍子似的傻得不行，想自己拔下针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云茶不悦地盯着手上的针头看，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它知趣地自己跳出来。
当然，除非她在做梦。
门开了，进来的又是那个凌枫。
云茶转动眼珠，又慵懒地闭上了，心知他即将是自己的合作对象。
“我要出院。”
“等输完液。”他没有诧异，平平淡淡地就把她的话接了过去。
“饿吗？”他问。
云茶睁眼看他。
“我们谈谈。”他无比自然地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随手掏出一把水果刀开始削水果。
“黑区乱了。从传来的消息看，是在进行高层内部的大洗牌……”
“不要动。”没等他说完，云茶就打断了他。
“哦？”凌枫手中的梨已经退去了一半皮，露出了雪白的梨肉，而他射来的目光也褪去了一半伪装，又冷又厉。
“不会死。”
云茶毫不退缩地直迎着他，口中说出的话简单明了，同样也冷酷无情。
S市的经营虽然还称不上糟糕，但因它拥有华北经济圈最古老的港口、最稳定的航线，在吞吐往来货物的同时也消化着伴生而来的一切三教九流。他们不仅带来了别样的文化，也捎带着传播着各色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小物件”。他们的牵连如S市地下古旧的下水道一样错综复杂，像天上各色飞鸟一般难以捕获，九河云集的肥沃土壤滋润了它们成长，却不知那扎根黑暗的植株是否带着污水侵染了同饮一脉的上层叶片。
S市是耽于安逸的，看看那散漫而明亮的生活节奏便知，它是真正懂得“大自在”究竟为何物的。然而它也是有血性的，护卫帝都、毗邻华夏第二粮仓的S市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近代战争、列强入侵的时候他们比朝廷军放弃得晚，在大局已定、租界林立之际他们又欣然而受，吊儿郎当似的继续过自个儿实际上的日子，暗地里却总想着怎么冷不丁给外来鬼子们来一刀。
现代□□的雏形就是在那时形成的，它们和S市的历史一样复杂，以四方之神命名为“朱雀”“玄武”“青龙”“白虎”。
在现今的S市，这四大组织威名犹在，不过神兽之名却已彻底沦落黑暗，称呼的便是被通称为“黑区”的主要成员——而“朱雀”，则正是占据此方的最大组织。虽然其势力20年前的“大清缴”中已被大幅削减，在各种新兴的团体下有些气息陈旧，但不可否认它依然在该地区执牛耳。不过其他组织也在成长，和“朱雀”在利益上的冲突愈加严重。不过忌惮于好容易维持下的平稳局面，各方势力均不敢轻举妄动。
云茶所杀三人的目的就是重新搅起□□的风云，借此窥探自己真正目标的动向。那三个人分属不同组织，角色算起来也并不顶重要，却是云茶精心筛选出的、能够牵动各方神经、引起猜忌的人物。他们缺少这样一个契机，云茶就送了他们一个。由于这个刺激，黑区里的猜忌达到了顶点——想要得到利益，却又不肯亲自动手，说起来活跃在台面上这一代的素质和魄力还真不如十几年前那些在“清缴”中存活后现今蛰伏着的大佬们。
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今的黑区虽不能说风声鹤唳，但紧绷的神经也即将达到一个临界点。如果警方派去的卧底想要安然无恙的话，就最好识时务地掂量掂量自己的智商和能耐再伺机而动。现在的黑区虽然没有激怒警方的意思，但如若他们感到了威胁也不会介意杀两个人用以警告。
因为，这本来就是检测野心和排除异己的大洗牌啊。
一切异动都会被打压，一切粉饰太平的默契都会消失。因为面对接下来滔天的利益与诱惑，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哪怕自诩正义的人也不例外。
不过——
“晚了？”虽是问句，云茶说得却极为肯定，影影绰绰还能看到讽刺的火光一闪而过。
凌枫的刀一顿，漂亮眼睛里沉甸甸的黑色犹如暴雨前的乌云，带着不祥的冷酷。
“是。”
“可惜。”云茶道。
凌枫抬眼探究地看她，似是想弄清楚她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手里的梨已经完全暴露在空气里。一圈圈淡青色的皮从他手腕上蜿蜒下垂，好似一条蠢蠢欲动、想咬人的蛇。
此刻凌枫的目光完全褪去了初见的温和，锐利得仿佛要切开她的皮肤，直直看到她脑子里去。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
也是个聪明的人。
是和阿珂完全不同的人。
云茶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
他们心里都有数，无论那些人究竟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犯错还只是为了执行某些上级不合时宜的命令，云茶的手上都为此沾了血——不管是不是她的本意，她都是那个打开灾厄匣子的潘多拉——显然她自己也不打算否认这一点。
然而云茶也是的确觉得可惜的。
真正的战役还未打响，一部分所谓的己方势力就在这样的时刻被牺牲了，还真是得不偿失的浪费——要知道，现在不过是个序曲，以后才是真正波诡云谲、高潮迭起的盛大篇章。
托这些异动的福，她已经隐约摸到了S市潜藏的怪兽的轮廓。接下来，就要看这位“合作者”是否愿意与她同谋、各求所愿了。
凌枫最后一刀斩落，青蛇坠地。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一锤定音。
云茶的眸里这才浅浅浮上一层笑来，“合作愉快。”
*
是夜。
不知是否已然不习惯这般安逸的生活，云茶夜晚睡得比逃亡时更不安稳。
海湾上水圈无声地拥挤，绿色的叶子使地球暗下来。
巨大的、能映出云茶整个人的水滴自云端聚集，以火星毁灭地球的气势汹汹而来，却在半路被嫩绿娇艳的叶子拦截，直至溃散成珍珠般大小才得以投降地面，没入站在铺满厚厚腐殖的、云茶的脚边，铺天盖地的雨水砸入她仰头大睁的双眼，雪白的脸颊如同褪色的粉白花瓣，幽幽浮在翠绿晦暗的背景里。
她茫然四顾，可是只有纯粹的绿色，让人心悸的绿色。她拔脚想逃，那柔软的土壤却死死吸附着她的双脚，只能眼睁睁站在原地任凭自己被乍然出现的房屋吞没。
黑暗散去。
云茶努力眨眼适应面前的景象。
这是甸宛最普通的小木屋，浅黄的色调温暖而明亮，屋子里似还飘着饭菜的香气，隐约能听到人在不远处愉快地谈话，像是普通的人家。然而云茶却慢慢蹲下去，纤细的手指划过地板的缝隙，再送至眼前，指尖上赫然是一道殷红的血迹！
云茶豁然起身，心里有个声音催促她：必须得逃出去！
可是她的脚还是一动都不能动。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屋子中央，无处可藏，无处可躲，连一件可以用来防身的工具都没有。
屋外的人声越来越近了，甚至有只言片语隐隐约约地飘入她的耳朵：“……边境……军火，攘夷派……”
必须在他们回来前逃出去！
外面的大门被打开了，谈话停止，脚步带着地板的颤动越来越清晰……向她的房间来了！就在对方的手终于放在门把上的时候，云茶脑袋“嗡”的一声，眩晕过后，停滞的雨又劈里啪啦地落下来了。
湿透了的衣服紧紧黏在她身上，云茶抬起指尖，上面的赤色不知是早被雨水冲刷干净还是根本就没存在过，可就在这寒意透骨的雨里，残留的莫名热度便让人心慌。
那……到底是谁的血……
云茶敛目，无奈头脑里各色碎片横冲直撞，白光连闪，再睁开眼却又是一片迷眩。
雪一样的月光水色蔓延，漾满了一整个幽深空明的日式庭院，云茶赤脚踩在木质走廊上，耳畔寂寂无声。
那是绝对纯然的静，仿佛被投入真空的宇宙，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了。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轻微的风游弋过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别样的温度。
有人正立在她背后轻轻拥住她的腰，浅浅的鼻息不断叩击着她柔嫩的耳垂……稀薄的微光下，扭曲拉长的庞大黑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似是在她耳边低语，那喷在脑后的气息更加灼烈滚烫，可她却听不见哪怕一个字……但她的身子却在不由自主地颤动，眼球里有雾漫上来……
绿色满天。
万箭穿心的雨将她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心酸涩得生疼，可是……这是为什么……
云茶抚胸，不等她喘息，下一秒她的鼻尖就碰到了灰色粗糙的水泥墙壁，那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她整个人穿着暴露吊带裙缩在夹缝里，外面依旧是人声杂乱，她隐约知道那是为了找她……接下来，是灯光混乱、气息糜烂的酒吧……
场景转换的间隙越来越短，各种景色重叠交错，云茶仿佛行走在搭建在时空乱流里的迷宫，还没等看清眼前的场景就倏然换了地方，完全身不由己地一路翻转、掉落、奔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沉闷的气氛压迫着胸膜，似是要将本来就不多的氧气挤榨干净，令人窒息炫目……心悸，强烈的心悸……只有雨声在她的耳膜震荡……
梦境破碎成漩涡，她想逃，双腿却仿佛陷入泥沼，每一步都艰难异常，跑了许久也跑得不快，犹如徒劳无功地原地踏步……可是她必须要跑，绝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可是，谁要杀她？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怪异地腐烂气味盈满鼻端，令人忍不住要作呕……她感觉脚步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什么在脚底拖累着她似的。她忍不住回头去看——
一个人的身影正在迅速形成，隐约的五官轮廓是那么熟悉……
阿珂！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