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妖卷·小狐》迟书

6、案上客

　　紫衣鬼的铁链果然自此消失，而我也要兑现诺言，在三日之内让徐家少爷看破迷障踏上黄泉。
　　三日之内机缘会如何陡转，却不得而知。
　　次日我独自下山至镇中抓药，如常尽着人间大夫的本分。
　　“先生这药取的够偏也够巧的，鬼臼鲜少入药就常年不备，最近忽而进了货倒合了先生的意。”
　　除却为徐家少爷所配的镇魂汤剂，我也为自己搭了一些凝神的的草药以消弭前一夜与紫衣鬼相峙时躯壳所承受的巨大伤害。这副肉身我已然用来行走了百年，铜镜之中映出的面孔不过是数朝之前某处一书生，生时穷困潦倒无处寄身，死后尸身被僧人成殓归入佛门，终而使我成了檐下客。
　　人身之于六道轮回之中如春秋般一度更迭，无可怜惜。于我，却是唯一一身缝补了千百遍的衣。
　　临街酒肆，杯盏淡酒小菜三两碟，农家酒简单直冲，饮罢后立即就有暖意升腾，却比药草更快消褪戾气与苍白。
　　“你就是那个聿明？”
　　难得片刻适然，又被不速之客叨扰。
　　回过神来，面前立了一个白净少年，却不知是哪家的少爷，言语间颇为骄纵。
　　“在下韩昙，并不认得什么聿明，公子怕是认错了。”
　　“哼！”欲饮的手被蛮横地拦下：“小爷特意现了真身来见你，你还不领情？！”
　　搭在手腕的手现出尖长的指甲，皮肤之上甚至有绒毛的触感；不知是他故意为之或者恼怒失控，就连原本清圆的眼眸也吊梢起来，衬着巴掌大的圆脸尖下颔颇有几分狐意。
　　“公子快收敛些，莫叫别人看了笑话。”
　　瞥了一眼他身后躁动不安的尾巴几乎要顶穿后袍，再差分毫就可叫人识破。
　　少年暗叫一声不好，面上却依旧矜傲。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也，小生有眼无珠不识九尾灵狐大人，多有得罪了。”
　　我向他拱了拱手以示诚意，看少年气鼓鼓地将自己的狐尾藏好，一转身，尖长手指细细招摇，这动作莫名熟稔，恍神的片刻间伙计已会意上来，少年嘟囔着报了一串吃食。又招招手打发了那人，回身来我已明白这九尾灵狐所为何来。
　　“敢问少爷是否是徐府的家仙？”
　　少年杏眸怒瞪，兽类恼怒的气音在喉间呼哧：
　　“不识抬举的东西！是他们来了小爷的地盘！这些凡泥之人给小爷当宠物都嫌无趣，小爷才不屑给他们做什么狗屁家仙！！”
　　“原来如此。”万分诚恳地为狐妖大人倒了一杯酒，“那大人为何屡屡化作女身引得那徐生生魂出窍，可是在逗弄宠物？”
　　“你怎么知道？！”
　　“大人的手。”我提醒道，“那夜大人于庭院中与徐生对话时，在下碰巧在场。”
　　少年看着我，面色渐渐沉凝。
　　“在下还要感谢大人昨晚出手相救之恩。”我又作了个揖。
　　“那夜你张口就叫我小姐，我就以为你是个笨弱书呆子，没想到此时却还有几分聪明。”
　　“在下愚钝，也只猜到了这几分，仍不知大人究竟所谓何事。”
　　伴着小二的吆喝，菜盘纷至沓来，面前的孩童不知饿了多久，一桌子的菜顷刻间风卷残云只剩残羹断腿，吞咽的空隙里少年得空说
　　“让你见笑了，我法力不够，还不大会附人身，因而总是饿……”
　　他略略地点头，难得有些窘色。
　　看来这九尾狐做得并未长久，我为他倒了一杯水防止噎食。
　　原来化作亡妻模样夜夜出现在庭中与徐梦远相见的是一只并未完全修炼成精的狐妖，举止间又全无恶妖的模样，实令人找不到头绪。
　　少年酒足饭饱，满意地打了个嗝。
　　“我不是恶妖。”
　　吊梢眼眸几分戏谑，似是已将我心思读透。
　　“真正的恶人，还在青迟山里。”
　　少年的笑意有些莫测：
　　“我来，是为了告诉徐梦远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