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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案上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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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配的药方里有一味异世的灵药,名为锁魂。
是夜徐梦远不会再来,我燃灯烹茶,在庭院中静待。来的或者是狐面女影,或者是别的凄魂厉鬼。
总之不会落得对影成三人。
空斜弦月,星子稀疏。落至人间的光清冷而淡薄,是冥河雨上永不曾窥见的晴朗与透彻。
换第二道茶时院中有了脚步声,带着隐绰的金鸣声,细碎如洒了一地的星光。
“不知冥府鬼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身后的气息止步,却不作声。
桌前一杯明前雨,袅袅散出清苦。
“人间的茶易凉,还是趁热喝的好。”
沉默延续了一杯茶,奇苦在舌面膨胀后消失殆尽,茶香余味里,身后一声冷笑。锁链曳地的声音清脆刺耳。
眼前是一个衣锦紫的男子,高大健壮身形颀长。肤色因长期浸润着冥府的湿气而显得异样苍白,他虽现人形,鼻挺眸深的魅人面目却掩不住浓重的邪戾之气,几分煞人。
铁链上身的一时里,便知这应是地府锁魂鬼之一的紫衣了。
“你是何人?”执链的厉鬼问道,“这三界之内的众生我一一认得,你却是谁?如何能三番两次断我锁链?”
不知是否死后都不再顾忌,紫衣鬼倒是开门见山,身上收束的铁链也随之收紧,握杯的手在血脉中断里失去知觉,茶盏跌在地上化为齑粉。
那条收众生魂魄的长链乃是玄铁所制,坚固异常,凡人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逃脱。铁链之上纹着的繁复咒文能使三界六道内的一切显出原形,我应如然。
月光之下,借着他的瞳眸我重见自身本相,紫衣鬼链中束住的不过是一副朽烂了千年的枯骨。毫无新意。
然而这副再普通不过的枯骨,却让看尽众生如他紧蹙眉头: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暴怒之中铁链被拉紧至极致,十方大咒齐齐运转,肉身在细如丝线的束魂链绞缠下血沫横飞,顷刻间又恢复如常。这酷刑虽痛不欲生,然而比起千年之初遭逢种种,却微小的如同蚁噬。
“你不认得我。”在撕扯了又复原的间隙里我告诉他,旋即又陷入另一场血肉横飞。
看尽三界本相的鬼官不认得我,只因我既不在六道轮回之中,却也不在极乐飞升之境。
“你这妖孽!徐生一再逃离死劫,看来暗中有你相助?!”
厉鬼的咆哮带着整个地狱的哀嚎向我扑来,贪嗔痴恨爱慕欲七情绞缠,每一幕都是曾经煎熬的苦境,每一步的终结都是虚妄。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我是……苍南聿明氏。”
千年前只为促成昙花与韦陀尊者一面之缘,而触犯天律剥离轮回,从此游离三界外无生无死无灭无存,无法驾鹤西游,亦不能永登极乐。
我是……在这个世间服刑的罪人。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我念徐生梦远一生情痴不得解救,死后伶仃徘徊,故前来一解执念。以免这世间再多一缕无处孤魂……”
“原来是你。”
身上的锁链渐渐褪去,残次月光盈满眼眶,紫衣鬼目中审视,满是讽刺。
“你已是一介痴人,又如何解得别人的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徐生若痴情至此魂飞魄散,也是他自己的命数。”
“即便如此在下……仍要一试。”
紫衣鬼看着我,良久,忽而露笑意:
“好”他说,“我便给你三天时间,届时若那徐生不肯乖乖跟我走,我倒要连他带你一起捆了下地府苦刑吃尽!看你还如何乱管闲事!”
锁链曳地,渐行渐远,视线的余光里紫影消失不见,浓烈的疲惫忽而袭上来,昏沉之间只觉指尖湿热,我挣扎着看过去,指尖触到一片动物的皮毛,定睛一看,却是一截狐尾。
一只浑身雪白的白狐正趴在手边,似是经过奔跑,呼哧呼哧的声息清楚可闻,喷在掌心一片湿气。眼珠乌黑转动,视线相对的片刻掌心的喘息骤浓。待我重新坐起时,那白色的小动物已机警地躲开数尺远。
今夜竟是等来了两位客人。
我挣扎着爬起来。
“小姐留步,在下有事想要请教!”
已然跃至院墙上的白狐折过身,看了我一眼。转头又没入了山林之间。
“且慢!”顾不得索命链残存的法力束缚,我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去追白狐。
一路走出徐府进入连绵山路。树影斑驳月光稀薄,很快就埋没了人的疏影。杳无影踪的路尽头,我来到一片无人的湖泊。
月光下,那是一面无波的镜。湖面正中一从隐隐摇动的莲。无知无觉中我已踏入山神的地域。依稀薄雨若有似无地淋在树林,却在这方湖境内失去踪迹,天幕藏青,像是一只手,不动声色地遮掉了所有风雨。
一只黑猫,在不远处的山石上凝视着我。四处都再无白狐的身影。
我已无法多做停留。
“叨扰了。”我说,颅内的剧痛瞬间波浪般炸裂开来,肉身渐渐朽烂露骨,欲要退向我来时的路。除了行走我已再无多余力气支撑着人形。
身后是一声温软的猫唤,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枯骨跌在地上化为粉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