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妖卷·小狐》迟书

3、庭中月

　　徐府的故事，正是从这间屋子开始。
　　伉俪情深的小姐少爷在此屋檐下相待数载，徐家少爷时而随老父外出经商，将身怀六甲的爱妻留在家中，待归来时，却得到了爱妻难产而死的噩耗。徐家少爷难抑悲痛身心俱毁，就此一蹶不振。
　　是夜雨蝉向我讲述完整段情痴纠缠，再三叮嘱我若夜半听闻任何异样切不可出门。这才方知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原来自少夫人死后，思妻心切的少爷经常夜半于庭中徘徊呼唤，竟有数次被仆人撞见年轻的公子在月下与人耳鬓厮磨，相好的对象不是他人，正是已经长眠地下的少夫人。
　　这般骇人场景起初在家仆间流传言说，直到被老夫人当场撞破，徐府闹鬼之事在各方道士僧侣不断的造访下闹的人尽皆知。然而除鬼之人常在，却无处寻鬼，活人无计，唯有视而不见闭口不谈。殊不知几经波折，落在旁人口中早已演绎出何等的凄艳故事。
　　只道红尘虚妄，终无真言。
　　雨蝉一番嘱咐之后便辞去，独我一人静坐案前，直至香黯茶凉，直至灯枯油尽。
　　失去了光源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寒月，稀薄惨白的光芒仅能照亮门前一方的地面。
　　不多时，月光白的地面上就折映出了一个清癯的影子。
　　在为徐家公子所配的药中，一味檀香是我特意所添，佐以地榆预知子止血静气。现下的徐公子应酣睡如斯，再无丝毫力气。
　　故而此刻月下庭中，伫立非人。
　　重门深锁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
　　莹蓝的寒光穿过他嶙峋的肩骨发间，太过稀薄的微光无法在地上投下阴影，他所伫立的脚下是一片无垠的白。
　　“沁烟……”
　　庭中人淋着一身月白，向我伸出手，漆黑的瞳孔空洞，仿佛世间的光皆夭折其中。
　　他凄寒一笑，其声如雪：
　　“你在哪儿啊，沁烟？”
　　廊间月下，我在一片阴影间看着卧病在床的公子灵魂出窍，生魂来到亡妻的门前迭声呼唤。
　　“沁烟……”
　　韩沁烟，正是女子的名字。
　　“梦远，我在这里……”清圆的回应如同浮出水面的珠，涟漪圆润不着痕迹。四处惊看时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女影，狐面罩住半张面孔，露一张苍白尖俏的下颔。那样的身段，神态，乃至声音动作，都与真实的沁烟别无二致。
　　徐梦远霎时喜极泣叹，跌撞着便要上前。似是无视了女影周身散发的妖异气息。
　　“夫君，我在这里，快过来。”
　　带着狐面的女子向他招手，苍白指尖尖利如鬼牙。
　　他身形轻颤，却再无动作。
　　“梦远，快过来，到我身边来。”狐面女子仍向他伸着手：
　　“吾君，妾身想与你执手偕老，跟我来。”
　　徐梦远迟疑着，不肯上前。
　　“沁烟，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吾君，你难道不想见见我们的孩子么？”
　　沁烟死时，腹中尚有一胎婴儿，待产下时已然没了气息。
　　“不……”
　　女影不语，面具下稍纵便滑下两道赤泪。
　　想到自己夭折的子嗣，徐梦远立时又徘徊起来，望向女影的目光极度眷恋温存，却又不知为何不肯上前。
　　“沁烟，真的是你吗？”
　　“是我，梦远，是我，韩沁烟，你的结发妻啊。”女影不禁焦灼，迭声道。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回应两厢的是无端沉默，和凄异的笑声。
　　女影笑声如鸦，从身体深处发出，似泣似叹，切齿之恨直入骨髓。
　　“噫！平生不作恶，终遇食人虎！可怜我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也！！”
　　狐面微侧，笑意漾出一个慑人漩涡。
　　“吾君，你莫不是忘了。”
　　“妾身已经……死了三年有余啊。”
　　突然有隐秘的破碎声传来，似是谁人踏碎枯枝，空白的地面顿时卷起一道罡风，诡异而凄厉，掀得庭树院花窸窣视线模糊，恍惚间似有白影跳出院墙遁入山林，留下一个模糊残像。
　　庭院的门被忽然打开，一个白衣仆披氅秉烛立在门外，庭院里空空荡荡，再无方才二人的踪影。
　　雨蝉的声音，清冷地打破僵硬的寂静：
　　“先生，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