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花火》向晚飞檐

3、第2章

　　萧音兼职的地方是学校里唯一的一间咖啡店——时光咖啡，店主是个秃头的中年男子，有着完全与年龄脱节的不稳重。
　　而萧音也不得不承认，每次和老蔡斗嘴时，竟让自己感觉到久违的放松。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本来也不过就是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
　　大一刚开学，萧音就打电话问老蔡是否招工，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因为咖啡店的生意并不太好，毕竟江大的学生大部分都没有那个金钱和时间可以挥霍在这里。但是很奇怪，几天后她又到咖啡店当面询问时，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试用。
　　之后，萧音也曾问过老蔡，可他却一脸欠揍地说道：“钱太多，人太懒，找个人使唤使唤也不行？”对此，萧音也只能报以白眼。
　　也正因此，李菲菲以保护室友为由，天天往咖啡店跑，顺便蹭了不少免费咖啡。按她的意思，老蔡搞不好就是那种骗女学生的“猥琐大叔”。可是没想到的是，在她逃了好几节课，死皮赖脸地尝遍了各式咖啡后，她竟与老蔡成了“好哥们”，两人对于懒散生活哲学的信奉简直一拍即合。
　　萧音原以为这是一份轻松自由的工作，谁知道老蔡从不让她闲下来，就算店里没有客人，也会找各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扔给她。而在每天疲惫的收工后，萧音竟也偶尔会有“这样的生活真好”的想法，或者说错觉。
　　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她喜欢这个咖啡店。至于喜欢的原因大概就很多了，喜欢蔡叔如艺术品般的好咖啡，喜欢留言墙上贴满的便签纸，喜欢带着厚重质感的深色木桌和镂刻着繁复花纹的椅子，也喜欢自己亲手做出不甚好看的花式咖啡，还有可能只是因为菲菲说的那句“到时光里喝咖啡”。

　　这天，同样也没有什么客人。萧音刚换上工作服，就听到老蔡一边拉门进来，一边嚷嚷：“小音，小音，还没来？死丫头就知道偷懒，看我……”
　　话还未说完，萧音就满脸黑线地从店后面出来，回道：“老蔡，我早就来了，别指望想方设法扣我工资。明明每天都比我晚到，还天天都演这么一出，你这是血汗工厂吗？”
　　“丫头，说多少次了，叫老板啊，叫老蔡？没大没小，说你一句，你还要还我十句。来了不就行了，小孩子家家的，开口闭口总是钱啦钱，两个字——俗气！”
　　“是，蔡老板，我爱钱，我俗气，但您能否解答一下我这个大俗人的疑惑？”
　　“有点觉悟，说！”
　　“‘时光咖啡’这么有诗意的名字，您是怎么想到的？毕竟，您那么懒，您品味那么差，您的啤酒肚还这么大，啊，疼！”
　　两人嬉笑怒骂间，店后传来萧音手机的铃声，老蔡轻轻地在萧音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道：“死丫头，话怎么越来越多了，接电话去。”
　　“完了，我感觉我的智商又降低了5分，我这学期要是拿不到奖学金，你就得给我加工资。”萧音揉着头念叨着，赶在老蔡发作之前，躲进了店后。
　　萧音拿起手机，看清来电后，一脸无奈。
　　就在那天遇到陈枫后的下午两点，萧音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我是陈枫，C。”
　　想来陈枫应该是在报名册上找到了她的电话，于是从那之后就是连续几天无休止地骚扰。
　　店里蔡叔开始叫喊：“小音，别偷懒了，出来干活啦。”
　　萧音一边应着声，顺手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塞进了双肩包。可是没想到她走出店后，一抬眼来的竟然就是陈枫。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音，天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音诧异之余，硬着头皮走上前：“您好，请问您想喝点什么？”她努力装出陌生的表情，刻意得简直想抽自己几耳光。
　　“嗯，一杯摩卡，谢谢。”
　　“好的，请稍等。”萧音转到柜台，开始泡咖啡。
　　取大概7g早就磨好的咖啡粉，用咖啡机萃取25ml的浓咖啡，然后将200ml的牛奶加入10g可可粉打热，再将可可牛奶倒入马克杯，最后用巧克力酱挤花。
　　每一个步骤萧音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大概她的确没有做咖啡的天赋，重复了多次的动作让她做来也是小心翼翼，毫无轻松优雅可言。
　　而老蔡却说，小音泡的咖啡，就像她的画一样，虽然是理性的素描，却是有灵性的。当然这一点总是被李菲菲嗤之以鼻，她总是一边喝着萧音泡的咖啡，还一边挑着眉抨击她。
　　萧音这么想着，嘴角也不经意地向上弯起。
　　“笑什么呢？这么喜欢泡咖啡，还是见到我太开心了？”陈枫打量着她说。
　　“只是想起有人曾跟我说，做咖啡是件很优雅的事情，可是我却显得太笨拙了。”萧音随口笑着回答。
　　陈枫微微低着头，手指顺着桌上的花纹缓缓游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说道：“‘有人’，谁？是他吗？司翰。”
　　“嗯？”
　　萧音一时愣在了原地，她握着托盘的双手突然有些僵硬。
　　两年了，已经有两年不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她曾一度以为这一天会无限期的延迟。这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呢？她甚至不敢细想，大概就好像是坠落深渊之时错手抓住了一根蜘蛛丝。

　　咖啡馆里异常的安静，连一贯吵闹的蔡叔也不知是不是在店后睡着了。
　　突然外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竟下起了小雨，一滴滴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然后缓缓地滑落，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像久久无法消失的泪水。
　　他们这才想起今天又是春分，这场北国初春的雨。
　　萧音立在原地，不自然地躲过陈枫注视的眼神，静静地望向窗外。这场春雨淅淅沥沥地越下越大，慢慢升腾的水汽很快便模糊了玻璃，透过窗已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每每到了雨天，她就会用手指在窗上写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自觉地写出的名字，从“爸爸”变成了“林司翰”，最后直接成了重复的一条“S”的曲线。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听着雨声，专注地做着一件不知疲倦的事情，原来是会忘了仇恨，忘了绝望，也会忘了自己的。那一瞬间内心的安宁，她是如此贪恋着。
　　“不打算回答吗？无视了我这几天所有的短信、电话，如果你现在才说我认错了人，会不会太牵强了？”
　　“那是李菲菲说的，你不要太敏感了。先别说你骚扰了我这么多天，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我最喜欢下雨的城市？”感觉到了陈枫态度的生硬，萧音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稳稳地放下咖啡，直视着陈枫，那个人真正的挚友。
　　“‘喜欢下雨的城市’？我还以为你会装模作样地说‘真的是你’。”陈枫冷冷地盯着萧音，“为什么要逃避？就算你忘了我的长相，但听到我的名字，也该想到我是谁。你为什么拒绝和我见面，C？”
　　“‘C’？真是搞不懂，都跟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这么奇怪的称谓还到处传。他就是这样喜欢捉弄人，把所有人都当成笨蛋。”
　　“萧音！别拐弯抹角转移话题，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我用尽了一切可能联系到他的方法也没能找到他。我都快疯了，你却还在这里云淡风轻！”
　　“你们在谈恋爱演苦情戏吗，还‘快疯了’。”萧音在心里腹诽着，干脆坐到陈枫对面，说：“我为什么要担心？他不是一个人走的，他信里提到了马先生。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那段时间他们的确走得很近。”
　　“你没有问司翰那个马先生是什么人吗？他的事情你不是都清楚吗？”
　　“我为什么要问他？我又不是你，一天打三次电话，喝了几杯水，睡了几个小时，米饭是软是硬都要问得清清楚楚，你是他亲妈吧。”
　　“我什么时候问过……”陈枫满脸无辜地辩驳。
　　“你不会担心马先生是人贩子吧？你放心，林司翰不把他卖了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你是在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除非你也觉得是我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怂恿他离家出走的。”
　　“谁，冯阿姨？”
　　萧音自嘲地撇了撇嘴角，食指轻轻抠着桌边的木屑，不再言语。
　　陈枫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我之所以会认为你知道，是因为在他离开前有天晚上凌晨两点多，他突然打电话给了我。我被吵醒后本来准备骂他一顿，可是那小子实在太反常了。”
　　陈枫回忆着那天的情景，接着说道：“你知道的，他很忌讳有人说起他哥，谁提跟谁翻脸，就算是我也不例外。可是那天他居然主动对我讲起他哥的事情，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提到了你。他突然问我，如果我是他，把你和他哥比较，哪一个会觉得更重要。神经病！如果我是他？我要不是确定那是他的声音，我简直要怀疑这大晚上抽风的是哪个不要命的。”
　　萧音倏地抬起头，假装镇静地问道：“那你一定有问他，这么不像他。”
　　陈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萧音，似乎是想从她的表情里窥探出她真实的想法。
　　“他说是开个玩笑。凌晨两点喝得醉醺醺，打电话吵醒我，为的是开玩笑？啊，也有可能，那混蛋什么事干不出来，可是他疯了会拿哲翰哥和你开玩笑？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定与你有关。萧音，你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他不得不逃走？”
　　“陈枫，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可能跟他哥相提并论，而且我什么也没有做。”萧音甩下干巴巴的几句话，回到柜台后，漫不经心地开始磨咖啡豆。
　　陈枫拿起马克杯，靠近唇边，却发现咖啡已经冷了，只好烦躁地又放了下来。
　　“果然，你们有事情瞒着我。萧音，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看待司翰的，但是自从我从长樱搬到了古川，你的名字就突然出现在了他每一次的电话里。我当时还在庆幸，还好不用担心他又会变得独自一人。萧音，你也许周围还有很多学校的朋友、同学，但是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就只有你。我虽然只见过你两、三次，但司翰跟我谈论了你八年，我早就视你如同老友。”
　　“谢谢。”
　　“那你打算告诉我吗？”
　　良久无声，陈枫终于忍受不住萧音的沉默，叹了口气，说：“我不喜欢喝冷咖啡，今天就算了。反正来日方长，你不说我绝不罢休。对了，友情提醒你一下，我妹妹对你意见很大，她的性格我也拦不住，如果你再看到她，就赶快跑吧。”说完便准备离开。
　　“他也总向我提起你，我原以为你们会有很多相似，可是喝咖啡的口味就不同。他总是装模作样地喝黑咖啡，还要加两倍浓度，而你似乎反而喜欢甜甜的。”萧音微微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陈枫的长篇大论，只是自顾自地轻声说着。她笑了笑，却不知笑的是林司翰，还是自己。
　　毫无意外地，身后立刻响起了一阵摔门而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