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许好好

4、情动（下）

　　“姝姝，姝姝，”夜莲蹲在宝姝的脚边，扯着她的裤脚，另一只手在地上画着圈圈。宝姝低头，恰逢看见对方抬起眸，静静的注视着她。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盛了泉水，晃晃悠悠的映着宝姝自己的影子。

　　“又怎么了？”宝姝蹲下来，平视夜莲，“喂，红烧肉也吃了，米饭也吃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她举起手里空空的饭盒，一下子敲在对方的头上，恶声恶语的说：“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我空着肚子，跑这么远，竟然全给小爷吃光了，连一口都没的留！”

　　她看着夜莲捂住脑袋，一脸委屈的看着他，像小白兔一样的眼睛里泪水转啊转的，又咧开嘴笑了。

　　就是这样一个傻子，让自己怎么狠下心，都没有办法对他冷下脸来。

　　无论是现在，还是今后——几年后，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几千，几万年后。

　　她托着下巴，蹲在夜莲身边，静静地看看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在泥土上画的一个又一个圆圈。忽而他又仰起脸，认真的看着宝姝：

　　“姝姝，我以后再也不吃红烧肉了！”

　　“又咋了？”

　　“因为吃红烧肉，害姝姝饿肚子了。”

　　“那小爷现在肚子饿了，你怎么赔我？”宝姝有意逗他。

　　“唔……”他歪头想了一会儿，撅起淡粉色的唇，咂巴咂巴嘴，“我给姝姝弄好吃的。”

　　他说完，张开右手，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朵白色的小花开在指缝里。然后，他又托起手，献宝似的捧到宝姝的面前。

　　宝姝好笑的看着夜莲一脸认真的模样，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凭空变出东西来的时候，宝姝还真是着实吃了一惊。虽然伤口自动愈合这样的事情已经让她认定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傻小子不是一般人，可是变戏法似的手里突然长出花这样的本领，在宝姝这种时常有点小幻想的女孩子看起来，算得上是一件顶浪漫的事情了。

　　对于一般人来说，什么事情，新鲜劲儿过了，便也不觉得有当初那般的喜欢了。

　　不过宝姝这孩子认死理，从小就是喜欢什么就绝不撒手的个性。尽管有的时候，明明喜欢的心尖都发疼，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

　　夜莲的变花的本领曾经让宝姝好奇了很久，问他怎么做到的，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又讲不出来。然后她又费尽心思让夜莲变出点什么金银珠玉，可变来变去仍是花，花变来变去，却也仍是苦菜花。

　　饶是这样，宝姝也是欢喜的。

　　她捧着那朵纯白的小花，就好像它和满山遍野的苦菜花有什么不同似的。

　　“这个不能吃啊，”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夜莲，“不过小爷喜欢。”

　　然后两个人挽起裤腿，趟在水潭里抓鱼，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摇摇晃晃的。

　　摸完鱼，夜莲捡柴，宝姝收拾鱼，架子搭好了，火一点，这就烤起鱼来了。

　　夜莲托着下巴，明明刚吃完午饭，却像偷腥的小猫似的，眼巴巴的看着香气四溢的烤鱼。

　　宝姝频频看表，总怕赶不上下午的专业课。

　　鱼烤好了，宝姝怕来不及上课，直接就往嘴里送。舌头被烫到的时候，她“哇”的叫了一声，使劲皱着鼻子。

　　“姝姝，姝姝。”夜莲着急的凑上去，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姝姝不痛哦，姝姝不痛。”

　　宝姝伸长了舌头，呵哧呵哧的，夜莲凑过嘴巴去吹气，然后突然又伸出自己的舌头，去舔宝姝的。

　　柔软湿润的舌尖相触，宝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嗞哇”大叫，身子向后仰过去。

　　夜莲无辜的看着，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像不会走路的婴孩一样。

　　“姝姝，姝姝。“他唤她，声音柔柔的，怯怯的。

　　宝姝从地上爬起来，脸红的跟熟透的番茄似的，却愣要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她拍了拍屁股，故意很大声的说：“小爷，小爷要去上课了！这个，这个给你！”

　　她把烤鱼塞到夜莲手里，扭头就要走。

　　“姝姝，姝姝。”夜莲在后面喊她。

　　“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宝姝很大声的问，语气也凶巴巴的。

　　“姝姝不要去上课，陪夜莲！”同样是理直气壮的声音。

　　“不上课会没有成绩的。”宝姝站住，拧着眉毛，试图耐心的解释给对方听。

　　“那又怎么样？”

　　“没有成绩就可能扣学分，就毕不了业啊。”

　　“那就不毕业。”夜莲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

　　“毕业了才能找到好工作，买车买房子，然后好嫁人啊。”

　　“嫁人做什么？”

　　“当然，当然要嫁人了！”宝姝红着脸，义正言辞的模样，“正常女生都要嫁人的！”

　　“姝姝不要去上课了。”

　　结果话题又循环了回来。

　　果然和傻子沟通，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情。宝姝对于这样无理取闹的话语，既没有办法生气，也不能反驳，她扭过头，决定这就下山回去上课。

　　“姝姝不要去上课了！姝姝陪夜莲！”

　　宝姝不理他，继续向前走。

　　“姝姝不许去上课！姝姝不许毕业！”

　　“姝姝不许嫁人！”

　　宝姝终于站定，她有些恼火的远远瞪着夜莲。

　　她看见夜莲同样气势汹汹的瞪着她，毫不让步。

　　算了，宝姝叹了口气，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呢，这样下去，自己的情商也要退化到学龄前了。

　　就在她再次准备转身的时候，她看见夜莲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的烤鱼，傻气十足。

　　她听见他霸道得有些可爱的冲自己喊：

　　“姝姝你不许走！”

　　“姝姝你嫁人嫁给我！”

　　“姝姝我养你！”

　　远处树影摇晃，少年束着长发，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挥舞着烤的黑乎乎的鱼，边喊边自顾自气的直跳脚。

　　宝姝愣愣的看着，抬起的左脚忘记了落下。

　　继而她突然也笑了，霎时漫山春光，黯然失色。

　　她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几乎是吼着说：

　　“小爷去上课了！夜莲你等着，等小爷毕业了，等小爷找到工作了，等小爷有房有车了，等小爷我养你！”

　　说完，她冲夜莲挥了挥拳头，转身跑下山，再也没回头。

　　背后，少年放下手中的鱼，挠了挠头发，咧开嘴，嘿嘿笑的傻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