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许好好

3、情动（上）

　　饶是宝姝这样运动细胞发达到可怕的孩子，跑了这么久，额角也沁出了微微的汗渍。

　　她用手背抹了抹汗珠，靠在半山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抱着饭盒，直喘粗气。

　　“夜莲你丫的，小爷我再也不给你跑腿了，累死小爷我看谁来给你送饭吃！”

　　她边嚷，边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捧着饭盒，连脚也都放在石头上。然后，气鼓鼓的瞪着眼睛，看着饭盒，就好像饭盒里藏着个小人儿，等着她数落似的，只听她嘟囔着说：

　　“我还真是吃饱了没事撑的，干嘛巴巴的来给你送饭啊？那个傻子又不会领情，我都快饿死了啊……”

　　边说，还边探下头，把鼻子凑到饭盒前，就好像这样这能安慰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第一次带红烧肉给夜莲吃时的情景。那个傻子索性连筷子都不用了，手上，脸上全是酱汁，笑的宝姝肚子都快疼死了。

　　就好像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有了它，世间任何珍馐，那个傻小子连瞧都不会瞧一眼。

　　刚看到他的时候，他还虚弱的的让宝姝以为，可能随时都会死掉；可现在，却健康到让她总是在想，这傻小子的胃可能就是个无底洞。

　　这样想着，她有不自觉的开始叹气。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自己定会被他吃穷的。

　　不过，这么久了，他应该也等得急了吧？

　　一想到夜莲蹲坐在石头上，用小白兔样的眼神，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的模样，宝姝就有点坐不住了。她蹭了蹭屁股，身体上的罢工和良心上的过意不去斗争的厉害，让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终于，她还是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

　　“夜莲你小子记住了！”她冲着上面挥了挥拳头，吼道：“算小爷欠你的！总有一天，小爷会让你统统还回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全速向山顶跑去。

　　二十分钟后，宝姝终于气喘吁吁的站在那片熟悉的林子前。

　　一眼望过去，林子里暗的有些怕人。宝姝的脚边立着块“游人免进”的牌子。她踮脚向里面望了望，探着大半个身子，试探性的喊了两句：

　　“夜莲，夜莲。”

　　就好像石子投入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她清了清喉咙，一只手放在嘴边，放开嗓子，大大咧咧的叫嚷起来：

　　“夜莲你个死人，快给小爷滚出来！”

　　话音刚落，树林里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下一秒，宝姝就被一双不算有力的臂膀抱起，整个人窝在那样的怀抱里，仍不忘紧紧的抱着温热的饭盒。

　　那人快的像是冲天的白鹰，在茂密的林子里穿梭，却没沾上一枝一叶。宝姝怕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却又嘿嘿的傻笑。

　　“夜莲夜莲，”她小声的缩着身子，任风吹得脸都有些疼，“再飞快点啊，夜莲，再快点啊。”

　　头顶传来弱弱的声音，让宝姝的脑袋里一下子就闪现出一张皱的可怜巴巴的脸。她听见那人说：

　　“可是，我没有力气飞那么快啊，我饿了……”

　　等那人停下来的时候，宝姝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头顶一张皱巴巴的小脸，那人用小白兔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的，满满的都是她怀里的饭盒。

　　“姝姝，”他扁扁嘴，无比委屈的说，“我饿……”

　　宝姝灵巧的从那个怀抱中跳下来，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夜莲。

　　树冠缝隙投射的光斑下，点点淡白的苦菜花若隐若现，从宝姝的脚下蔓延到夜莲的脚下，又一直到几米开外的那汪清潭边。潭水深邃似墨色，风过，那上面便荡出银色的波纹。

　　夜莲穿着宝姝找来的衣服，这是她从部里收集的，准备捐献给灾区的衣服里找出来的——白色的衬衫大的快遮过夜莲的膝盖，估计是他们学校篮球队那个2米1的师兄的；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又短了些，露出半截纤细的脚踝；最普通的白色足球鞋，仍有些发黄，却不知道是宝姝洗了多少遍的成果。

　　一米八几的个子，夜莲站在那里，小狗一样垂涎着宝姝手里的饭盒，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她把饭盒递过去，夜莲咧开嘴笑得跟个愣头小子似的，叫唤了一声，欢天喜地的接过饭盒，跑到一边去了。

　　这里是森林比较中心的地带了，在这样的原始老林里，这样深入的地方，恐怕是最有经验的渔民也不敢踏足。不过难得的是，林子里竟然会有这样的空地，潭水幽静凝碧如玉，林子上空有鸟鸣清朗空明，潭底有几十尾鱼儿曳尾而游。水潭的另一边有平整光滑的巨石，通体温润冰凉，如同玉石。

　　此刻，夜莲正坐在石头上，脱了鞋子，双脚荡在冰凉的潭水里，神情满足的吃着饭盒里的红烧肉。

　　宝姝顺着他的背后望去，离了水潭不到十丈远，是一大片绿意融融的草地。

　　和这边的幽暗冰冷相比，那边的阳光明媚如梦如幻，仿佛来源于另一个世界。

　　晚上在树林里意外的捡到了从天而降的少年之后，宝姝就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她从包里拿出纸巾，一点点的把他脸上的血渍擦净，看见那张面孔一点点明晰起来，美到让人窒息。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就好像老天爷把所有的恩赐都用来创造他。花为了他开，鸟为了他鸣，世间的万万物，之所以存在，都是为了奖赏他。

　　他的身边放着宝姝的手机，幽幽的屏幕的光，把他的脸映的更加惨白了。

　　宝姝静跪在他身旁，看着他安静的仿佛失去了生气的模样，想要靠的更近些，有些微的畏惧。

　　如水的月光下，潭面流光暗转。

　　宝姝静静的看着他，脑袋里转过千万种念头。她站起来，不安的踱着步子，一会又蹲下，盯着那张略显中性的面孔。指尖裹着沾湿的纸巾，堪堪触上他的鼻尖，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开了。

　　宝姝措手不及，整个人向后仰去，狼狈不堪的跌倒在草地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盈盈的星光。目光清澈如水，让所有黑暗和肮脏都无所匿藏。

　　宝姝张了嘴巴，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声响，像是不能言语一般，瞪着那个缓缓坐起来的少年。

　　少年转过身，长发垂地，歪着头，眉眼纯净如同婴孩。

　　“你，是谁？”

　　宝姝伸直了胳膊，指着对面的少年，指尖颤啊颤的，嘴巴还是没有办法合上。

　　“那你是谁？”

　　“我？”少年不解的看着自己沾满污血的双手，嘟着嘴，像迷了路的小孩，眼底竟然氤氲起水汽来，“我，我是夜莲。”

　　宝姝大脑还是出于当机的状态，瞪着对面的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远远的有手电的光从幽深的树林深处照过来。那由远及近的呼喊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宝姝听的清了，终于辨出是生活部的师兄在喊他的名字。

　　还有很多陌生的声音，但显然，都是来寻她来了。

　　宝姝伸直了胳膊，大声回应着。当明晃晃的手电筒光线照在她的脸上的时候，她眯起了眼睛，眼泪几乎落下来。

　　然而等她回头的时候，那个拥有清澈眼睛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甚至连那些骇人的暗红的血迹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在宝姝的强烈要求下，学校的搜救队半信半疑的在后山连续找了几天，可始终没有找到一丝关于那晚那个少年的痕迹。终于，在搜救队放弃寻找的第二天，宝姝收拾了背包，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后山。

　　就是这样一个倔强到不可思议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证据，证明那晚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还有那个奇妙的少年，他自行愈合的伤口，清澈如水的眼眸。

　　就在宝姝徘徊在游人止步的牌子前，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

　　然后她回过头去，看见那人逆光站在面前，乌发紫衣，眉眼如画。

　　那一瞬间，她好像被夺去了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