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朽木》等发霉的香菇

29、第二十九章

　　“去找她。”
　　郝又佳自己都没想到，说出这三个字时的她会如此淡定平静，就像只是告诉母亲，她明天依旧会回来吃饭一样。
　　可事实上，这两句话的利害关系是不同的，所造成的结果也不同。
　　如果是后者，母亲不会歇斯底里，不会再次如几年前般，唾弃她。
　　“那个贱人！！”这一刻的母亲，就像幼崽被袭击的母狮子，她张牙舞爪愤怒到了极点：“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你！！她还在找你是不是？她就不肯放你过正常人的生活是不是？！！！”
　　父亲抓住将要扑倒在郝又佳身上的母亲，可他似乎也苍老了很多，竟被母亲挣脱开；陆沉迅速下车，拉开母亲，三人扭作一团，但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路灯拉出她长长的影子，木然地杵在那儿，在他们的对立面，那么孤单，却又无与伦比的坚定。
　　“妈，她没有来找我，就像她答应过你的那样。和陆沉结婚，我做不到，起码现在不行。我想再去见她一面，如果她过的很好，大概才行吧。”
　　“你疯了是不是？她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她不好你还要一起陪葬吗！！”母亲那么的脆弱，抽泣地望着她，希望能从她眼神里看出一丝悔意：“过去那么久了，她快四十了吧？早就嫁人了！佳佳，只有你才会被鬼迷心窍！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
　　“她没有。”
　　“佳佳，我们这样不好吗？像今天这样，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回家，这样不好吗？！你就一定要搞到我们家破人亡吗？让所有人都笑话我们？你让我和你爸的脸面往哪放？你让我们以后怎么见人！！”
　　深夜里，母亲歇斯底里的嚎哭声很快引起了骚动，陆沉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和父亲立刻决定先把母亲带回去，关上门解决。
　　拖着几乎瘫软的母亲，陆沉下颚紧绷，但他感觉的到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似曾相识的场景，在他的生命中，也曾多次出现，有多少次，他也是如此，咬牙切齿地亲手拒绝哭成泪人的家人，亲手撕碎自己温馨的家庭。
　　看着孤立在那儿的郝又佳，好像也哭了，听说她是个很容易落泪的姑娘。
　　可早已红了眼眶的她却始终没朝他们迈哪怕一步。
　　“妈，我发誓我真的努力试过了，我做不到。对不起妈，你就当没生过我吧。”她决绝地说完，不顾父亲的反对，拔腿离开了这七零八落的伤心地。

　　南方，原来你当初是这样面对我母亲的，难怪你会走，现在我也吓跑了，那你吃点亏，再收留我一次吧。

　　仿佛料到般的，第二天，当她母亲赶去她家时，早已人去楼空，去她公司，被助理告知从今天起开始休假。
　　“不行，老郝，你赶紧去机场守着，一定不能让那孩子去找她！”
　　陆沉始终陪在二老身边，可当他听到垂坐在地上的中年妇女说出这话时，还是不由动容了。
　　——郝又佳，你真的和你妈一个脾气。
　　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另一个，恐怕早已离开上海了。你到底策划了多久？这几天里，就没有一点点心软想放弃吗？
　　就像所有家长对自己孩子的期望那样，希望能传承或完成长辈们在成长过程中遗失的梦想，我也希望你，能做到我所错过的，找回自己所爱。

　　起飞时的颠簸，她始终没有习惯，记忆里倒是从未有过独自飞的情况，除了牢牢抓紧身边的扶手抵死靠头外，只能默念着“回来时请不要让我一个人。”
　　回来时请不要让我一个人。
　　欠你的，我都会一样一样的补偿给你，所以你一定要再等等我好不好？

　　古蔚婚礼当天，两人又吵架了。
　　几天前从宁羽那儿听说，南方父母也会去，郝又佳就开始坐立不安，一万个担惊受怕。
　　年底南方也比较忙，当她察觉已是临出门前。一双鞋郝又佳折腾了十分钟还没穿好。
　　“你到底搞什么？”
　　“南方……”
　　低眉垂眼无精打采，是她最不待见的她的样子，相识以来多次因为她这样而万般嫌弃，可如今却还是耐着性子引导：“怎么啦到底？不舒服？”
　　摇摇头：“我能不去了吗？”
　　“为什么？”
　　“诶……”双手不停交错着拉扯外套拉链。
　　等了很久也没有回答，但大概真的太了解了，从她闪烁的眼神里，南方就看到了答案。
　　“你怕什么？”
　　感觉快把拉链玩坏了：“宁羽说，你爸妈也去。”
　　“所以呢？”自顾自说着：“所以你害怕了？不想去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没见过！”看着她越低越下的脑袋，连日的加班都未曾有过的疲惫涌上心头，南方甚至，甚至有些想哭。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将之前丢到地上的包捡起，拉开门：“那你就别去了。”
　　“嘭——”
　　郝又佳一动不动地继续站在门口，她知道南方肯定生气了，也知道又是自己闯的货，她甚至知道也许就算碰到南方父母发生什么南方也会保护她，可她就是不敢，不敢抬头不敢动，不敢跟南方一起参加婚礼。
　　陈曦总说她勇敢鲁莽，其实不是，她可聪明了，是知道南方会心软才大着胆子粘着她，知道在南方心中有她的位置才敢去告白，甚至失败后的重逢，都只是吃定她不会离开而已。
　　可面对其他人，她没有信心，哪怕是宁羽，都是南方一直在出面，她知道，南方做了很多，她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做了很多。
　　许南方
　　许南方
　　许南方
　　许南方
　　许南方
　　许南方
　　许南方
　　许南方，为什么，你那么好。
　　我对不起你。
　　你的拥抱那么温暖，我配不上你。

　　她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关上的门，似乎也将关于郝又佳的一切都隔断了。
　　反正是她先找来的，反正是她租的房子，反正是她说的喜欢，那要离开很简单吧，甚至都可以什么都不要，像这样直接离开。
　　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
　　那她为什么还在这？
　　背对着门，却一步也没挪开。
　　白痴，你连追我一下都不会吗？你不是很会粘人吗？你脚底被胶水黏住了吗？
　　快开门啊，我没走啊，说好一起去的，古蔚也等着呢。
　　你为什么还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