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船》俗念亲

27、27

　　郁群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耳背了，毕竟任谁在空无一人的鬼城里迷路一整天，然后又被人用枪直对，都会懵的头昏眼花。

　　但是那声音太熟悉又太真实，此情此景背后哪怕是狐妖贞子他都得看一看，他怕错过似的回过头，便看见了他走进这里想要寻找的人。

　　他一眼横跨两人，前半眼看见了伍仁，后半眼瞟见了闻一致，刚刚连陈二爷的枪都能没撼动的镇定忽然就土崩瓦解了。这两人一个上火一个浇油，望过来的小眼神里全是一团团不加掩饰的小惊喜，来势汹汹的烧得他脑子一片空白，连招呼都忘了礼尚往来，只知道直勾勾的盯着看，看他们是否安然无恙。

　　伍仁没什么变化，他什么模样郁群都见过，脏的干净的、人模狗样的乃至于限制级的，这会除了脏点，看起来状态还过得去。

　　闻一致就狼狈得多，衣服脏头发长，整个人黑了一圈，对比他平时那种种的讲究，有点惨不忍睹的感觉，可他想来主要都是刷脸，只要脸洗干净了，怎么都是能看的。

　　然而郁群不敢多看，他仓促间对上了闻一致惊诧的目光，记起自己目前比这些僵尸多不了二两肉的尊荣，心里不合时宜的尴尬了起来。

　　他想见这个人，却也不想见，他们的情分起于陌路，止于兄弟，从未说破，也不会再提起。

　　一年前他离开闻家老宅去磐西的时候，以为下次见面顶多就是回来给闻一致的儿子当干爹，谁知道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搅合，骤然提上了日常。

　　可虽然心情乱的像大杂烩，到底还是喜悦占了上风，他八方不动的朝闻一致点了下头，调回去看伍仁，笑起来回道：“哟，伍哥，好久不见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他拽着的手臂猛的一震，好像凭白受到了惊吓一样。

　　郁群并不知道生白和这两路人马的过节，只当他是见了生人又以为是敌人，因为要提防陈炀和僵尸无暇回头，便拍了拍他的手腕以示安抚，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别紧张，是朋友。”

　　然而生白并不是紧张，他赤白着一张脸，冷眼看着郁群和那伙人言笑晏晏，心里众多的情绪搅合在一起，失望，愤怒，埋怨，亦或是难过，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最强烈。

　　早在他们追着枪声来到这里，郁群和屋顶那个拿着黑壳子的男人说话的时候生白就反应过来，他们应该早就认识，但似乎并不熟悉。他们穿一样的衣服，吃同样的东西，或许还来自同一个地方，生白心里留了个疙瘩，但并没有往深里去追究。

　　他虽然不知道那黑壳子是什么东西，但是在斗姆阁见过它的威力，它砰一声就能把一头蛮蛮重创在地，是个非常危险的兵器。但这个人却毫不犹豫的拦在他和那东西之间，生白有理由也愿意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可是现在，他却松口气似的告诉自己，另一伙闯进他家里的人，是他的朋友。

　　生白的心像是变成了秤砣，咕咚直往下沉，腕骨上的掌心仍和他被救起的时候一样温暖，可那点温度钻进心底，就被心事冻成了霜锋。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的认识到，这个凭空出现、背负着盘古印的男人，不是他的族人，却可能是他的敌人。他想起郁群那些模棱两可的应答，一瞬间被背叛的痛苦涨得心口发疼。

　　他满心酸涩的想到，如果他是敌非友，我还真能杀了他吗？

　　郁群顺毛顺习惯了，不觉得这老妈子动作有什么不妥，却不知道他这随手一摸给别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闻一致和伍仁眼尖的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仔细一看他身后的人，登时就懵了。

　　只见那非主流的长发青年，不就是从一勺渊前撇下他们逃走的那个裸奔的哑巴么？郁群怎么会和他混到一起，还熟稔到舍生忘死的给他挡枪口？

　　伍仁顶着满脑门的问号，却因为实在出离愤怒而忘了初衷，他心里大骂这对狗男男，骂郁群狗啃良心，给个路人甲挡枪，却只会给老竹马挖坑，骂完他又去骂他嫉妒的哑巴，怪他狗咬吕洞宾，他忍痛割爱的给他吃了6根火腿肠，到头来换来这小子一记飞毛腿，直接把他踹的飞起来掉进了漩涡里，简直是丧心病狂。

　　闻一致不像伍仁那么神经，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两人拉拉扯扯的手，眼神里闪过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阴郁，他审视着生白，觉得这人既疯疯癫癫又来路蹊跷，必须提防。

　　而陈炀因为一门心思在生白身上，也没有错过这个举动，他眯了眯眼缝，心里觉得十分奇怪，那长头发的小鬼对所有人充满了敌意，唯独对闻家这个收养的儿子与众不同。

　　他想不通，便忍不住重新去观察郁群，却见那人除了瘦就是瘦，长得虽然不差，但也比不上闻家的独生子，也不知怎么就王八看绿豆了。

　　他现在基本能确定这青年和古庸国有某种联系，上次从他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和吊牌王惠经仔细的研究后，猜测他可能是那个古国的后人，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惜上次被他逃掉了，这次再遇见，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还有那个能让他放松警惕的郁群，最好也一并留下来。

　　打完这两个人的主意，陈炀又去看闻一致，虽然是冤家聚头，但眼下危机未解，除了携手合作没有其他办法，陈炀相信闻一致是个聪明人，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你死我活，如果想在这里走远一点，他们最好，也只能达成一种合作关系。

　　闻一致当然不傻，而且说实话他也正有此意，他们在这里步履维艰，他相信陈炀也不会比他好过到哪里去。只要不是脑子灌过水，在经历过这么多离奇的事情以后，都会选择结成联盟。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勾搭，那些脑子死透的僵尸却早一步下手为强了，它们开始四散，木着死眼开始朝有人的方位蓄势待发。

　　伍仁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变化，停下来不再靠近，他反手朝后打了个退后的手势，神色一刹那就严肃了起来，他们还好，离得并不太近，不管是撤退还是进攻都不至于措不及防，但郁群和那哑巴就没这么好运了。

　　离郁群最近的一只伏尸距他不到三米，此刻那畸形老树根似的尸体挪巴挪巴面向他，僵持了一会儿，忽然四肢抓地，紧贴地面朝他扑了过去。

　　这仿佛是个无声的信号，余下那些僵尸也紧锣密鼓的移动起来。

　　郁群哑巴吃黄连，脑门上还顶着陈炀的枪口，背后又堵着位任性的少年，一时无计可施，抽死生白的心都有了。

　　来路上他问过他，既然方城是座有去无回的鬼蜮，他也憎恶这些闯入者，让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不是正好顺了他的意吗。谁知道人抿着嘴沉默了半晌，说他们拿了他的东西。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这么轴，郁群劝都懒得劝，只得跟着他一路穷追，在巷子里被迷的晕头转向，都准备放弃了明天日出继续的时候，枪声就响了，他们循着声音赶过来，生白一见屋顶的陈炀就变得非常激动，一副要跳上去把他抽皮扒筋的狠样。

　　虽然他体质异于常人，但枪子儿也不是吃素的，郁群见陈炀错愕了片刻后特别意味声长的笑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这死孩子箍住扔到背后去了，然后陈炀亮出了他的武器。

　　他跟陈炀还没开始好说，伍仁又忽然掺和进来，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眼下，他抽不抽死生白都得先过了伏尸这关，郁群把心一横，一边自我麻痹陈二爷又机智手又稳，一边反手将生白朝后推了出去。

　　不远处有人似乎叫了一声，让他小心，然而郁群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游过来的伏尸身上，让那声担忧耳旁风似的刮了过去，紧张巴拉的也没分清是谁。

　　掌心的胸膛离开的瞬间，郁群猛地矮下身，勾手去抹脚腕上缠着的短刀，他瘦出了弱态，动作却是近乎凌厉的快捷，那一折身好似一只预备狩猎的豹。

　　伏尸的速度惊人，几乎是一眨眼就蹿到了他腿跟前，他这闪电般的一低头，好巧不巧就和伏尸来了个“深情”对视，那深陷过头的眼窝里没有水光粼粼的明眸，只有颗皱巴巴的眼珠子。这视觉效果本来就够惊悚了，那伏尸还嫌不够的咧开嘴，露出一排异化的锯齿状尖牙往他小腿肚子上扎。

　　郁群被丑的肝胆一颤，强忍着雨后春笋般的鸡皮疙瘩，蓦的手腕下压外翻平着外推，十多公分的刀刃横过来，分毫不差的卡住了伏尸的锯齿。

　　那伏尸一口碎牙绷在刀脊上，对着刀锋的下颚被自己过大的咬合力活生生的切了下来，电光火石间它的下巴啪一声掉落在地，它发出一声痛苦又愤怒的吼声，将没了下巴的嘴张到极致，像一个扭曲的笑脸，同时它四肢疯狂的挪动，以头抢地的朝郁群的腿磕过来，试图故技重施。

　　郁群要着顾刀的准头，就势必要失去速度，再说他一个两条腿的，本来就不如四条“腿”的跑得快，紧急的退了没两步，就被伏尸枯硬灰暗的一只手爪抓住了裤腿。

　　那怪物拖着他往前一蹿，张牙舞爪的朝他小腿啃了过来，郁群猛不防被拉的失去了重心，身体不受控制的后仰下去，眼见着那伏尸就要将他的腿当糖醋小排，他努力了一把，发现实在是没处借力弹回去砍它一刀，只能造孽的往下倒。

　　下意识里他握着刀的手在空中挥舞，五指虚拢，人在坠落或是无所依靠的时候，总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郁群——陈炀，开枪！”闻一致心脏被那排牙刺痛了似的猛的一缩，情急之下连音量都不自觉的拔高了许多。

　　这一回，郁群倒是听出了是谁，他愣了一下后云里雾里的觉得闻一致似乎挺慌，但是这个发现并没有让他感到开心。

　　他不是电视剧里那种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感慨万千的人，这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他那条被抓住的腿，那上面哪怕是最轻微的一点动静也牵扯着他的心脏，他带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心想他大概是留不住它了。

　　就在他的皮肤开始感觉到刺痛的时候，背心忽然被人一撑，同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连手指带刀的裹住，另一只手从他左边腋下穿过，那人贴服过来带着他快速往下弯去，郁群整个上身被迫压进了他怀里，看在别人眼里，就像是被强硬的从后面搂住了似的。

　　此刻在他身后的，除了生白，就只剩空气了。

　　郁群不知怎么就舒了口气，他低头一看，见生白那只算得上好看的爪子竟然胆大包天的扣住了伏尸的头颅，三指卡在颅骨间的缝隙里，手背蹦出分明的手骨和虬轧的青筋，将那伏尸的尖牙硬生生推离了他的小腿，紧接着他带着他的手臂扬起，用很沉的力道斜向下刺去。

　　刀势万钧，银色的刀尖被腐肉吞没，只听一声发木的钝响后，那伏尸脖子一歪，竟是被他一刀下去切断了颈椎，他左手一扬，将那头颅朝尸队里扔了过去。

　　郁群惊险的捡回一条腿，连忙扭头去道谢，谁知道生白为了杀僵尸也是蛮拼，几乎是和他脸贴脸，郁群不打招呼的一扭头，挺括的鼻尖直接扫人嘴唇上去了。

　　那柔软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近在咫尺的脸和他大眼瞪小眼，郁群如遭五雷轰顶，一时连退都忘了退，直接僵成了一块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