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船》俗念亲

2、2

　　唐楷抵达郁群家的第一件事是扔包，第二件事是撒尿。

　　郁群冷眼看他一脸做作的急色嚎叫着蹿进卫浴，厚道的没将那句“用手机撒，还是撒在手机里”问出口。

　　他对着浴室门站了两秒，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可脑筋不受掌控，一不注意就开始梳理唐楷在路上简单的转述。

　　照他所说，情况大致是这样：

　　去年9月中旬，马义温吞妥协的性子突然变得反复无常，在他媳妇回娘家的半个月里，他将卧室的四面墙、地板、天花板上画满了鬼画符，在9月29号凌晨2点最后一次在小区的摄像头里出现，去向不明。

　　而陈山平独居在江乾市，开着一家裱花圈的阴荣店，由于他平时就阴测测的，忌讳又多脾气又刁钻，和周遭的人处不来。

　　在街坊眼里他本身就是个怪人，但在深夜零点一个人擎着花圈绕大道也着实怪到耸人听闻了。邻居们反映，陈山平从去年9月份开始忽然开始信佛，以抠门著称的他像寺庙义捐的香火钱竟然为数不少。

　　住他家右边的大爷说老陈是12月5号关的店，提着包裹行色匆匆的，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而罗斌住在另一个小城市，不倒斗的时候就在十字路口摆摊，给人配钥匙或开锁，手上功夫相当了得。他家里有个耳聋眼花的老娘，说她儿子在家里翻箱倒柜，连地板砖都往起撬，神神叨叨的念什么“找不到……我不知道……”之类的话。

　　可惜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记得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斌出事是在年关前几天，他上街购置年货，不知怎么就迎头扑向一辆时速只有30的马自达，被撞的后飞出去一米多，本来人还是没什么事的，坏就坏在他买来要炖汤的那只老母鸡上。

　　他跌倒的时候不知怎么一脚踩在鸡头上了，180的吨位将鸡头踩的咔嘣做响，鸡血从尖喙里飙出来，三魂就去了七魄。

　　那只垂死挣扎的鸡凄厉的咯哒着，然后竟然回光返照似的扑腾着飞了起来，踩着人头喷血脱毛，叫声揪心刺耳。

　　集市人流如织，怕脏的女人和受了惊的小孩蜂拥着喊叫推搡，瞬间就制造起一场小恐慌。

　　就这样，罗斌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现世报的被人千踏万踩，在苟延残喘的鸡叫里硬生生的被踩昏了。等他从医院里醒来，就是一副眼神打直的楞闷傻子样了。

　　他们三个人出事的时间、地点都不相同，从表面上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关联。

　　但是闻一致的人查到了非常关键的一环，那就是这三个人之间，私下曾经有过接触，并且时间点微妙的让人想不在意都难。

　　马义失踪后十多天，也就是10月12日左右，曾在江乾市出现过。

　　提供情报的人是陈山平居住的文化街门口一家刀削面馆的老板，他指着马义的照片斩钉截铁的说见过的肯定是这个人。

　　他说这人和陈山平在店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光酒钱就结了700多，对于小面馆来说是不小的一笔，两人各自喝的烂醉，还泪流满面，十分的不成体统，因此对马义的印象十分深刻。

　　第二个发现，就是闻一致的人却在将罗斌转到安阳的时候，在他家发现了一张实名制的火车票，持票人是陈山平，乘车日期是12月24号。

　　这就说明，马义在彻底失踪前，去找过陈山平；一个多月以后陈山平又去找了罗斌，然后才算音讯不明；接着又过了一个多月，罗斌出了车祸，疯了——

　　这实在很难让人摁奈住好奇心，他们见面的理由是什么？见面后又说了什么？

　　由于时间关系，郁群知道很多细节唐楷还没来得及说，但管中窥豹已可见一斑，这件事绝不会到此为止。

　　郁群一滩泥似的靠在沙发背上，思绪沉浸在诡谲的假设里，眉峰慢慢拧成一道深刻的结。

　　他本来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撞了邪，刻意留心观察了这么久，身体上某些变化最初的确惊到了自己，但没发现自己有梦游杀人或是被鬼附身的技能，渐渐也就习惯了。

　　但是唐楷的出现，就像一只踩中可以伪装过的绳套的脚，在他惊觉危机暗藏的同时，头顶的罗网已悄然落下——悬棺里必定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都是那东西想要张罗的猎物。

　　郁群老神在在的对了个烂丈：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老在斗里掏哪能不挨刀。

　　第四个报应已经来了，闻一致和老宋失去了联络，他在危机四伏的十字岭里生死未卜。那下一个中枪的人会是谁，张江海？伍仁？还是他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得了一种叫“坐下就犯困”的绝症，郁群刚想躺平，忽然又觉得自己对生命不够负责，于是将虚抬的脚又摁在了地上，伸手拿起烟灰缸旁落了些细灰的手机，手指顿了一下，接着点开了通讯录。

　　通讯录就像□□的好友列表，数量越多昵称越贱，就说明这人的社交能力越鲜活多姿，越少越刻板，就说明这人越独越隔绝。

　　说他的联系人寥若寒星还磕碜到寒星了，只见他那半眼就到头的联系人里只有3个记录，没有名字，就从前到后排了个1、2、3，相当密保，要是骗子讹到他手机想坑他个亲戚，还得能者多劳的装一回福尔摩斯。

　　蓝格在2、3之间来回的切，像是记混了代号下的人一样，郁群垂着个眼，薄薄的眼皮边一层睫毛，密密的连成扇面，并不卷曲，反而十分直顺，这个角度让他的脸显得颇为可亲。

　　他拇指有节奏的按着，那节奏就像小时候的选人游戏：点兵点将，点到哪个是我的大兵大将，萝卜丝炒肉酱，跟着红军打！胜！仗！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靠谱的点着将，“仗”对应的其实是2，可他跟没看见一样，鱼夺漂似的沉了下拇指，让蓝格瞬间降到了3上，接着他迅猛快捷的拨通，贴到了耳边。

　　“嘟”音快完的时候那边才接，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传过来：“哟~~我说林子里乌鸦怎么呱呱的叫呢，感情是总管屈尊降贵的给我打电话的征兆，撒花惹~~”

　　他不止语气阴阳，语速还几停几续的，BGM脆脆的，像是在啃黄瓜。

　　但是郁群的神色一瞬间就轻松了下来，伍仁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朋友，能推心置腹那种。

　　伍仁这人是人如其饼名，非常不讨大众欢喜，具体贱在不爱你就欠死你，爱你就用饼干末子喷死你，要么孤傲要么话唠，十分难搞，偏偏郁群稀罕这种刀子嘴。

　　他总是能捕风捉影的从伍仁的嘲讽反对和打击里，拣出一些别扭却不乏真诚的关怀来，由于这项技能对于人性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要求比较高，所以他感受到的关怀一直是微微的。

　　他一边腹诽时间和距离真可怕，三秋不见连鞋拔子脸都有点记惦，一边自动开启了冷嘲热讽反弹模式，“你又去菜市场捡别人丢剩的黄瓜了？”

　　郁群第一次遇到伍仁，他就在摊贩散尽的菜场里捡菜叶子，导致郁群在心里给他奠定了一个苦哈哈的小白菜形象，经年难改，每次他山穷水尽了就爱用这句笑他。

　　“我捡你姥爷！你等会……”伍仁像是在收尾，啃的动静没了，只是嚼，说着声音离了话筒，不知道在锦缎包大棍的想闷谁，语气温柔的特别大尾巴狼：“弟弟，我们不害你，你听话呢，叔叔就给你把脚松开，再给你几个那个香的要命的东西吃，中不中？”

　　郁群觉得他那语气简直安利的可耻，乱套了辈分的占人孩子便宜，特别像个诱拐未成年xx的怪蜀黍。

　　他没听见“弟弟”接话，倒是听筒里风声呼扯，接着便是伍仁快要露馅儿的假仁义，只听他语气里明显有了不耐烦，“你，跟着我，别，到处…跑，我就……割断……这个，还给你、吃……那个，好、不、好？”

　　郁群立刻机智的意识到，伍仁可能是手足口并用的在跟那个“弟弟”沟通，但很快又察觉到了疑点：手舞足蹈牵强一点解释还挺多，比如那孩子是个哑巴，或是个智障，但绑着又是个什么play？

　　他这一晃神，还真听见了一声一声的乌鸦叫，以及连成一片的蝉鸣，组合在一起，是郁群非常熟悉的一种自然的混合声。

　　他心头一动：他们在野外的林子里！

　　伍仁的耐心全贡献给吃了，此消彼长的体现在其他事情上，耐心就是个负值，尤其体现在对孩子上，脾气之易燃易着简直就是个两响炮，一炮炸完还有一炮，两遭解释下来他已经开始暴躁了。

　　郁群听见他气冲冲的威胁对方：“妈的我知道你听得懂，你要是敢跑，老子就用这个轰烂你的蛋，正好你没穿裤子，‘嘭’……一下，就没了。”

　　然后他语气稍有缓和，“你老实跟我后头，有的吃有的喝，还有裤子穿，我们办完事了就送你出……槽这个当我没说，听、见没？”
　　“弟弟”没吭气，这次郁群听见了一记巴掌声，闷沉嗡厚，像是抽在后脑勺上，听着就挺蛋疼的，但挨打的人却毫无声息。

　　一秒后伍仁回到线上：“在不啰？”
　　郁群适时的问出了疑惑：“教训谁呢？这么大脾气。”

　　可能的话，伍仁不想让他被搅进来，但也想不骗他，就没打算多说：“没谁，就一哑巴，犟驴一样。”

　　郁群的心思很快就七拐八弯很的走了个小周天，猜他们一定是在找老宋的路上，现在应该在十字岭的某处。

　　十字岭是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山区，百里山水连丘泽，叠嶂湍流，软地食牛，地貌复杂、山遮林蔽，扎进腹地的人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有“无人之境”的险称。

　　郁群想起领队，忽然皱了下眉，说：“闻一致呢？”
　　伍仁不料话题跳的飞快，不明所以：“在那边接电话呢，要我叫他么？”

　　郁群心里一沉，熟练而默默将的闻一致骂了个狗血淋头，正色道：“老伍，我要知道你们的行动计划，现在的地点，目的地、手头掌握的一切情况，”莫名其妙的他又补了句，“包括刚刚那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