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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吾佑大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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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吾佑大唐
贞元十八年,八月十四日。
大非川阴云密布,却没有下雨。
就在前一天,郭王余传来了消息,说他领着一千六百多人,将于今日抵达大非川。
而韦皋派出的一千五百人马,也会在三日之内达到此处。
与此同时,夏云仙在乌海畔的布置已经接近尾声,这一两日更是昼夜不停地赶着进度,以求在全军会合前完成。
依月霜行的说法,这样的把戏一旦走漏风声,就玩不起来了,所以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正因如此,当原本应该呆在乌海的夏云仙突然出现在莫离驿的时候,海东来不禁略略感到惊讶。
“你怎么来了?”海东来将手里的卷宗扔下,抬眼看着夏云仙。
后者似有些急,也不等站定便说道:“今早我们雇佣的劳力少了一个吐蕃人,有人说看见他偷了一匹马,往通天河方向去了!”
通天河方向是吐蕃腹地。
一旦此人渡过通天河,便再没有可能追回来。
而此时,没人能够断言他偷偷离开,究竟是不是去向吐蕃王庭通风报信。
海东来眸光一凝,沉声道:“月霜行知道吗?”
夏云仙点点头,说:“月大人已经带人追过去了。”
“何时出发的?带了多少人?”海东来又问。
“大约两刻之前,带了五个人。”夏云仙咬咬牙,说,“她临走让我过来找你,说是在她没有回来前,这边由你做主!”
海东来冷笑一声:“要交待后事也得看有没有人愿意接手!”话未说完,他已经一把抓起案上的伞往外走去。
夏云仙一愣之后立马追上前,问道:“这边怎么办?”
“你看着办!”海东来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郭王余到了,让他带着魁杀营的人来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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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来是在乌海以西二十里的地方,见到的第一滩血。
血不多,却还新鲜。
往前是一大片倒伏的野草。
凭借着多年内卫追踪的经验,海东来能判断出来,在两刻不到的时间内,曾有六七人骑着马踏过此处。
他的方向并没有错。——意识到这一点,海东来隐隐松了口气。
然而,这庆幸却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十丈之后,海东来看到了倒在那里已经死透了的一个男人。
不是月霜行的亲卫,那就只能是他们要追的吐蕃人。
再十丈,是一枚吐蕃人惯用的号箭。
海东来心中一冷,眼神的温度陡然降至冰点。
——月霜行杀死了这名吐蕃人,本该直接折返,但是他们却继续向前行进。而这死了的吐蕃人分明是在受伤后,用最后一口气放了传递信号的响箭。
他放响箭是向什么人示警?
月霜行又是去追谁?
虽然直觉告诉海东来,月霜行绝不是一个冲动冒进之人,可一丝微妙而无可拔除的担心仍然在他心底渐渐蔓生。
他脚步不停,向前追去。
沿途,有大片大片浓酽潮湿的绿色倒退着掠过,上面有斑驳淋漓的猩红血色。而那灰色的天空,则始终阴晴未定地沉沉压在无垠原野之上。
一路追来,海东来见到了几百匹无主的战马,以及,三百四十二具尸体。
这其中,有三百三十九具尸体属于吐蕃人。
还有三名死者……是月霜行的亲卫。
——如果往好处想,是月霜行还活着;如果往坏处想……这队吐蕃骑兵人数未知,而月霜行身边仅仅剩下两个人!
无论好坏,此时海东来已经都不能多想。
他足踏草尖,以一种接近极限的速度追赶着月霜行的行踪。
如此复十里。
海东来终于在生长着一大片的紫花针茅的草甸上,找到了月霜行。
她持剑刺向一名吐蕃人身下的战马,那剑势如轻风般罩下,以一种温柔无比的姿态撩过马的眼珠,然后趁战马吃痛疯狂挣动之际翻身一荡剑刃,便斩下了那名吐蕃骑兵的头颅。
行云流水,计算精密。
无一招虚发,无一式不中。
那是海东来第一次见到月霜行出剑。
在这不可一世的剑光下,几十吐蕃骑兵以一丈为径,未敢逼近半步。
月霜行浑身浴血,金甲已经被大团的猩红糊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可她那双眼睛里依然清亮,仿佛燃烧着可怖的火焰。
执剑而立,便似修罗场上爬出来的恶鬼。
海东来呼吸一滞,稍稍愣了片刻,就须臾不停地纵身跃入战场。
月霜行却没有朝他看一眼,而是旋身高高飞起,自上而下再出一剑。
这势如匹练的一剑杀至半空,招式陡然变化,幻似一蓬雪光兜头罩下,又凉又碎。
靠近她正前方的十几名吐蕃骑兵只感觉到脸上落了一丝冷意,仿佛是自天空中飘下了一片凉薄的雪花,轻轻落在温热的皮肤上。
他们尚来不及动作,下一瞬便有剧痛传来。
惨叫声中,其余的吐蕃骑兵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同伴整张脸被剑尖搅得稀烂!
月霜行落地,滴着鲜血的剑尖轻轻拂过紫花针茅细弱的草茎。
在渐渐枯萎的茅草上,染上了一抹极为肃杀的殷红。
……
不知何时。
这旷野中渐渐起了湿润的冷风,似带着一种欲雨的苦寒意味。
海东来与月霜行联手,杀尽九十六名吐蕃骑兵。
最后一名敌人倒下的时候,月霜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看也未看海东来,只将手中长剑扔给他,然后低低地说:“御赐之剑,帮我擦干净吧。”
海东来皱了皱眉,低头看去。
这柄长约四尺二寸的长剑上糊着厚厚一层血,却不见豁口,剑尖处露出原貌的地方,犹可见虹彩般的异光流动。
——纵使海东来并不用剑,也知道这无疑是一柄价值不菲的名器。
他静默片刻,刚准备开口问月霜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见正在一步一步往回走的月霜行猛然跪倒在地。
海东来悚然望向她。
刹那间,有惨白的电光闪过,紧随其后的巨雷以一种摧山撼地的姿态碾压而至。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雨水顺着月霜行的盔甲冲刷而下,变成赤红的血水,融进泥土。
她的身后,上百具尸体的血亦在此时,和着天上的雨水缓缓流落在地上,在一片枯黄之色中浸出大片的殷红。
杀伐宏愿,不死不休!
月霜行抬起手,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寂静无声地跪在雨中。
然后,长时间地伏倒在地。
宛若在亲吻着,身下那片为鲜血所浸染的土地。
——这原本属于大唐,却曾几何时剜心割肉般被掠夺去的,土地!
海东来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没有上前扶起她,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一刹那,他似乎能够完全地感受到月霜行的心情,那是一种悲壮而坚毅的军人情怀,一种浴血卫国的忠诚之心,更是一种即便于罹难兵燹中,也永不放弃决不妥协的荣耀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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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渐收的时候,夏云仙领着郭王余和一百多魁杀赶来。
郭王余挑眉看了海东来一眼,向他确认过月霜行并无大碍之后,便领着手下开始收拾吐蕃人的兵器和马匹。
夏云仙望着已经被雨水冲刷过的战场,忍不住低声道:“如果这五百人的吐蕃骑兵把我们的消息带出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看了看雨后温柔安静的天空,喃喃感叹:“实是,天佑我大唐……”
天佑大唐。
苍天庇佑……
仿佛这句话触动了什么,原本一动不动的月霜行缓缓直起身,望着夏云仙,无比平静地说:“大唐,从来不需要上苍的庇佑!”
——祈求上天的保护从来都是弱者可怜的躲闪逃避与哀求祷告。
大唐,绝对不需要这些所谓上天庇护。
因为,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千千万万的军人会用自己的生命和尊严来保护着自己的家国,保护着大唐秀美壮丽的每一寸土地!
“大唐之昌,大唐之盛,哪怕是上天,也无法撼动半分!”月霜行注视着远方,不容置疑地沉声说道。
犹如,许下了什么庄严的誓言。
刹那间,阳光破云而出。
万千金光照耀在美丽的羽林中郎将熠熠生辉的盔甲上,如神之钦点。
吾佑吾国。
吾佑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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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冬措堡之后,郭王余算着一路上捡到的战马、兵刃,乐不可支。
月霜行见了便敲了敲案台,似笑非笑地问他:“我要的东西你都带来了?”
郭王余靠在柱子上努着嘴笑道:“当然,我照着你的意思,把海府全部搬空了,跑遍京畿道所有的黑市,买了五千桶火油、两万支铁箭,还有盔甲这些,我觉得用得着的都备上了!”
“干得好!”月霜行一击掌,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另外招募的六百人也快到了。我这次真是感觉什么叫做有钱好办事!”郭王余笑得十分荡漾,兴致盎然地说,“我先去把东西点个数,归归库,一会儿再来!”
他走得极快,几乎称得上脚下抹油。
不为其他,只因为郭王余已经感觉到了大厅内慢慢翻涌而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
“搬空了海府?”海东来斜睨月霜行一眼。
月霜行缓缓眨了下眼,然后冲海东来笑了笑,拍着他肩膀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再说,海东来,成婚之前,你就说了你的钱以后都归我吧。”
她说着,便靠入海东来怀里,笑盈盈地问:“你现在是舍不得了?”
海东来静静看了她半晌。
然后,嗤笑一声,答道:“你都敢不要命地搬空海府了,我能有什么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想说,写到这里,真的好累。
作者想问问各位读者大大们,你们还记得桃花漫漫时的婚礼吗?还记得月霜行在窗边煎茶,看着雨中的海东来撑伞而来吗?还记得第一次在小黑屋的亲吻吗?还记得那个用手接住广玉兰花,然后说“我的心上人,其心硬如铁,其志不可夺”的何朝宗吗?还记得第一次要帮海东来束发的月霜行吗?还记得被算计而迁怒内卫,最后被迫赴死的王栖曜吗?还记得捧着何朝宗头颅的韦贵妃吗?还记得疯疯癫癫整日醉酒唱歌的郭鉾吗?还记得第一次出场就醉卧美人膝的郭王余吗?还记得勿复相见的老师吗?……
作者回头一看,沧海桑田。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