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来日月借生光》尹培越

33、莫离驿

　　33.莫离驿

　　依着月霜行的提议，大非川的鸽房并未设在倒淌河镇，而是选了小镇东南二十余里处的一座废弃的驿站。

　　那驿站，曾有一个略带感伤的名字，叫做莫离驿。

　　此番，海东来共带了五十名内卫来大非川，个个都是精锐，从架设鸽房至收到第一批传回的消息，也不过四天时间。

　　与此同时，夏云仙则驻扎倒淌河镇，带着月霜行留给他的十几名魁杀，又重金雇佣了镇上的劳力，在赤岭山脚与乌海之间来回奔波。

　　按照月霜行的布置，是要将赤岭山脚下的草皮一块一块地给起出来，然后铺在乌海附近的沼泽上。

　　这其实，很不容易。

　　——首先，必须将沼泽上的香蒲等草木掩盖或者除尽；接着，再把几十里以外的草皮铺上去；最后，还要尽可能地湮灭人为的痕迹。

　　由于是在沼泽上行动，为了不陷下去，夏云仙他们不得不趴在薄木板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稍有不对劲便要撤回。

　　而乌海畔那片沼泽地又极广阔，所以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忙碌着。

　　如此过了五日。

　　月霜行就让夏云仙在先布置好的沼泽地上跑马，并计算出一匹马驮着一个人，踏上沼泽后，跑多远才开始下陷。

　　刚开始，那些马走不了几步便会往下沉。

　　于是，月霜行又命夏云仙将铺设的草皮再加厚两寸，边缘处的几丈沼泽地还要用熟牛皮在下面绷一道。

　　来来回回，折腾得夏云仙几乎要脱了一层皮。

　　最后，他咬着牙对月霜行说：“你怎么不去莫离驿那边管管？”

　　月霜行沉吟片刻，便答道：“一是海东来对内卫之事得心应手，大可独当一面，我不如他，还是不要多事的好；二么，夏大侠，你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计划了吧？”

　　“你想让吐蕃军以为这是旱地，然后全都陷进沼泽。”夏云仙闷声道。

　　月霜行点点头，笑道：“全部陷进去根本不可能。吐蕃前锋和中军之间会有一定距离，后面的人看见不对劲，哪里还会继续往陷阱里面跳呢？

　　“所以，我一直打的都是吐蕃前锋的主意。现在还不好说朔方那边能拦下多少吐蕃军，但是他们的前锋必须倒在这乌海畔。”

　　她顿了顿，异常坚定地看着夏云仙，一字一字说道：“乌海沼泽的布置，不容有差。夏云仙，这是军令！”

　　——吐蕃前锋如果不能拖垮在乌海沼泽，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冲到月霜行的阵前。即便她手下那点人能勉力挡住这一击，也无法再战吐蕃中军。

　　而要拖垮前锋骑兵，便要使他们毫无觉察地踏入沼泽，并尽可能地深入其中。

　　最好是打头的那匹马陷落时，后面的已经回不了头！

　　夏云仙神色一凛，俯首揖道：“月大人，你放心。我断不会让此处有失！”

　　月霜行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再不说什么，在夏云仙略显惊讶的目光里，打马而去。

　　这几天，她自己也并非没有事情做。

　　大约花了三日时间来勘察地形，月霜行终于将本阵的位置定在了冬措堡。

　　这座防御为主的军堡建在赤岭日月山一脉的隘口，外墙高约三丈，石块垒成；两侧是陡峭山壁，如果敌军不强行攀上山峰往下攻打，也算得上易守难攻。

　　原先驻守此处的唐军，大约是一年半之前才撤离，所以荒废得还不算厉害。

　　月霜行考虑过，徐舍人如果要带着他的大军穿过大非川，支援雅州，最近也最可行的路线便是突破冬措堡所在隘口，一路南下。

　　当然，即便徐舍人一开始不准备走这条路，月霜行也打算逼着他往此处来。

　　这是战场。

　　没有任何人，可以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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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大非川，阴雨渐收，却也称不上一派秋高气爽。

　　海东来几乎是在同时间收到了分别来自雅州和朔方的消息。他浏览过纸条上的内容，便决定立即去找月霜行。

　　从莫离驿到冬措堡有三十里的距离，加上倒淌河镇，三地形成了鼎立之状。

　　海东来这几日忙着梳理各方消息，因此倒不是时时与月霜行见面。

　　而月霜行也没有来过莫离驿。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从寥寥数次会面中觉察出了月霜行的变化。

　　这变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只是，非常非常的，诡异。

　　他能感觉到，月霜行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之前多了。

　　其实此前，月霜行的笑倒也不少，却都多少带着礼节性的意味，略显克制；而眼下，她的笑则是明朗爽利的，极富感染力。

　　海东来想，如果月霜行是个男人，这样子眯起眼睛微微笑着，在长安街头打马而过，大概会让满京城的小姑娘脸红心跳。

　　可她不是男人，这里也不是长安城。

　　那么，月霜行这种刻意或者非刻意的扭转，便很值得玩味了。

　　譬如眼下。

　　海东来一进冬措堡的正厅，就看见月霜行歪在座上看舆图。

　　印象里的羽林中郎将，素来端庄严肃，即便坐着也是背脊笔挺，军容肃整，哪曾有过这般松散怠慢的样子。

　　海东来沉着脸，眼角一跳。

　　月霜行便冲他招招手，跟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海东来瞟了月霜行一眼，在她旁边坐下，然后冷笑道：“月霜行，你是不是疯过头了？”

　　“还好。”月霜行放下舆图，兴味十足地说，“一军主将，成天脸色阴霾，容易影响士气啊。”

　　海东来看着她不吭声。

　　月霜行便又凑近了一些，自然而然地捻着他的耳垂，懒洋洋地笑起来。

　　“海东来，你这趟来，是想告诉我，雅州和朔方同时开战了吧。”她这么说的时候，笑得举重若轻，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海东来清楚，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韦皋先在雅州开战，而后，战报经吐蕃王庭抵达麟州徐舍人手中。

　　也就是说，唐军认为，至少十天之后，徐舍人才会带着十几万人马杀到朔方。

　　但如今，雅州战火依然，而朔方的厮杀却整整被提前了十天！

　　这意味着无论是朔方军还是月霜行这边，都不得不打破原先的部署，仓促应战。

　　海东来盯着若无其事的月霜行，问道：“你不担心？”

　　月霜行挑挑眉，似笑非笑地反问他：“海东来，你认为我该担心什么？我打的是一场必胜的仗，又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必胜？”海东来嗤笑一声。

　　月霜行笑着自座上站起，说道：“徐舍人并不是庸才，老师的军队一出成都府，想必他就已经知道动静了。所以徐舍人选择弃麟州、再袭朔方，也是在预料之中，用不着惊慌。”

　　海东来皱了皱眉，接着问她：“你的这番推测，朔方节度使高固知不知情？”

　　月霜行又笑：“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月霜行，我想即便是朔方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于你而言，也并无大碍吧？”海东来只思忖了片刻，便扯着唇，嗤笑道，“徐舍人一旦得手，就会以为，大唐对他的行动毫无防备，突破朔方便可以毫无阻碍的南下。”

　　既然月霜行想采取避其锋芒的打法，希望用计解决徐舍人的大军，那么只要对手大意轻敌，计谋中的瑕疵就格外容易被忽略。

　　这无疑是大大有利。

　　月霜行点头，指着舆图说：“你看，虽然我只有三千人，但是我的三千人是随时可以死在这里的；可徐舍人不一样，他不敢以命相搏！”

　　——众所周知，徐舍人此番放弃麟州折回西南，乃是为解雅州之围。

　　所以，他一定要尽可能多、尽可能快地把人马给带过去。

　　“他南下，是要去当援兵的。”海东来灵光一闪，几乎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说道，“那么，他就舍不得折损兵马，所以必定会求稳妥。”

　　月霜行勾了一下唇，接着他的话说：“稳妥本来没错。可惜，他现在要打的，是一场突围战。”

　　“你是说，突围之人，若求稳，”海东来心中一动，看着月霜行沉声说，“必败无疑？！”

　　“没错。”月霜行弯下腰，伸手拍了拍海东来的双颊，调侃般笑道：“所以，别整天冷着脸，情况没那么糟糕。快笑一个！”

　　海东来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下给震住，微微一僵，似有恼色。

　　月霜行见了，便笑得益发开怀。

　　——简直是，随性又轻佻。

　　下一刻，只见海东来额间青筋一突，终于忍无可忍般地拂袖而去。

　　月霜行在他身后笑笑，倒也未出声挽留。

　　送走了海东来，月霜行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敛尽所有的表情。

　　她沉着脸，在厅内踱了几个来回。

　　然后。

　　猛地一脚踹翻了案几。

　　——打仗不是儿戏，哪里能真的像纸上谈兵一般，摆出双方优势劣势，然后一一二二三三地比较比较，就定下输赢！？

　　徐舍人打突围战？

　　谁围谁？

　　三千人去围几万骑兵？！

　　月霜行盯着舆图上朔方所在位置，看了半晌，终于低声骂了句：“真他妈的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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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月总会这个样子。
作者会告诉你……这是一个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