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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流光把人抛 ...

  •   30.流光把人抛

      韦贵妃走后,月霜行对着留下的二十名甲士只交代了一个任务。——守好棺木,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

      她并非不信任韦氏的亲卫,而是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认为这副棺木在大非川的战场上,一定会有大用场。

      至于这用场是什么,月霜行自己也说不清楚。

      夜深深。

      稀薄的灯火从屋子里漫出来,透着晃动的人影,那画面充满着变幻而生动的美感,犹如是谁在表演着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这一日人来人往,仿佛发生了许多事情,又好像经历了无数滋味。

      漫漫,又短暂。

      终了,好像也就是在心头辗转成了一折华丽而又苍白的戏。

      月霜行终于收拾好一切,沐浴完准备回房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院传来了笛子的声音。

      笛声绵绵渺渺,吹的是一曲《婆罗门引》。

      笛子的音稍有些单薄,吹不出这曲子原本优柔徜徉的堂皇之感,却显出了一些清雅。笛音渐渐拔高,飘渺地漫入天空,便好似有谁抛却了流光,为这漆黑的夜添一轮月辉。

      月霜行知道吹笛之人是郭王余,便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

      她想,如果时光追溯十年,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晚上,郭王余也好,何朝宗也好,都该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宵禁的长安城大街上,为了哪家漂亮歌伎大打出手,或是和三五好友喝得烂醉,登上高楼,远眺万千广厦,长啸当歌。

      ……

      原来这世间,唯有流光,最易把人抛。

      +++++++++++++++

      月霜行回房的时候,海东来正坐在灯下,见她进来便站了起来。

      “有什么事?”月霜行微微蹙眉。

      海东来走到她面前,神思莫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你喝酒了?和谁?”

      月霜行揉了一下眉心,淡淡回答:“和阿韦。”

      “韦贵妃?”海东来挑了挑眉,有些怀疑地说,“我以为,经过何朝宗的事,你们之间关系已经很糟糕了。”

      月霜行看了看他,便摇着头道:“阿韦从来都是懂事的。当年也是因为她懂事,所以老师才选了她。”

      从来,都是懂事的。

      如果不懂事大概活不下来,可如果不懂事大概也能活得很痛快死得很无畏。

      ——大约是多饮了几杯,人的神志就有些松懈混沌。月霜行觉得自己在这个晚上格外容易被触动,一个字眼、一曲笛声都会唤起她心底薄弱的叹息。

      好像这许多年以来,深埋在骨血中的渴望和哀伤,突然间以一种近乎苍凉的姿态被表达出来。

      她知道自己正陷入某种旧日回忆。

      ——那些往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衬托出她这十年的荒芜与苍白,企图引着她走入一个没有残酷现实存在的梦。

      月霜行明白那终究只是个短暂又虚妄的梦,但有那么一刻,她宁愿软弱地选择不再醒来。

      静了许久,海东来终于又开口问她:“月霜行,你今天怎么回事?”

      “今天?大概是……我的心有些乱。”月霜行靠向他,散下的长发轻轻落在他手臂上,顿了顿,又说,“海东来,我想对你好一点。”

      “……什么意思?”海东来微微眯起眼。

      月霜行笑了一下,说道:“大概是歉疚吧。”她的目光落下去,话语便跟着停了停,过了半天,才又带着些艰涩,继续道:“十年前的月霜行其实也不是个无趣又阴沉的人,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似乎把一生的力气都耗尽在那个时候,所以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好像一朵花,错过了它最丰盛最美好的时候,赏花的人便会觉得连花瓣的颜色都不够动人,仿佛木然又毫无生气,尽是令人扫兴的一点败剩之态。

      可是,每一朵花都是要经风雨的。

      每一朵花也都无法常开不败。

      “十年前的月霜行如何,与我无关。”海东来不动声色地说着,慢慢拆掉了包在手上的纱布。

      那白色的纱上沁了血,灯花照映之下,好像是谁以丹朱描成的写意几笔,洇开后,呈现了一种单薄而又夺目的张力。

      月霜行想要碰一碰海东来伤痕累累的手背,却反被他一翻掌,握住了。

      海东来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她手腕处的一小片皮肤。他的动作不算轻柔,指头也是粗糙的,可月霜行偏偏在这样的抚摸下,涌起了一种强烈的、甘酸的心悸。

      “海东来,当初带兰玛珊蒂去鄜坊,我确实想着,一旦你轻举妄动,我就挟住她逼你停手。我并不是一个下不了狠手的人,也不是一个有能力顾及别人感受的人。我从生到死,便只有‘成败’两个字。”月霜行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低声说,“这次在大非川阻截吐蕃军,我有自己的部署,如果你扰乱了计划,我不会手下留情。”

      她这一句话有种似是而非的警告意味,无奈语气却过于柔软。海东来听了便轻蔑地说道:“只要你的部署不是什么蠢得无药可救的美人计。”他说完,慢慢地露出了一点模糊的笑意,也不等月霜行反应,便一把抱起她放在了榻上。

      月霜行心跳一紧,仰头地看着欺身压上的海东来。

      她忽然明白,海东来这个人,大概永远不会给人麻醉自我的安慰,他能给予的都是清醒又冷酷的认知。

      不能指望海东来给她一段美梦,因为梦会醒,而梦醒后的现实依然无情。

      他只会逼她一直醒着,无可逃避地清醒着,然后驱使她咬着牙往前走,去解决那些不想面对的艰难困苦。

      所以,终此一生,月霜行可能都无法从海东来那里得到任何温柔的安抚,却一定会有坚定的支持,与永不放弃的陪伴。

      他不是避难之处,他是她的——伴侣。

      其实,未尝不好。

      或许,不能更好。

      +++++++++++++++

      翌日午后,月霜行领五十魁杀整装待发。

      夏云仙果然背着他那把名动天下的大夏龙雀,依言来到月府。月霜行二话不说,按照其他人的标准,给了他两匹青海骢。

      “夏大侠,此行不知后果如何,可有什么要交代的?”月霜行问他。

      夏云仙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其他没什么,只是如果我回不来,你们把这封信交给兰玛珊蒂。”

      月霜行伸手接过,然后递给郭王余,沉声吩咐道:“你今日去安排好。”

      郭王余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

      未时二刻。

      月霜行一行共五十二人出长安明德门。

      他们没有打任何的旗号,也没有甲胄在身,只是一人两马,踏着帝乡亮烈璀璨的日光,远赴千里,杀敌报国。

      就在此时,长安城外南郊一处低矮的土坡上,有人带马站在树下,目光深深地望着月霜行这一骑烟尘。

      那人两鬓染霜,远山眉下是一双云烟不兴的眼睛。

      不一会儿,他身后有人走来,跪倒在地,禀报道:“韦大人,我们该启程回成都府了。”

      “不急,”他摆了摆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让我再送送她。”

      身后人微微一怔,便退了下去。

      然而,月霜行本就是纵马飞驰,所以很快地,这一行人就完全消失在了官道上。

      纵使韦皋站的地方视野极是开阔,也再无法瞧见月霜行的身影。

      就连那马蹄踏出的烟尘都寻不到一丝。

      “真是……”韦皋收了目光,转过身,好像有点无奈地对手下笑叹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

      说完,他往身下轻抽了一鞭,带着亲卫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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