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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棺木为礼 ...

  •   29.棺木为礼

      月府的外厅,陡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乎是在同时间,海东来、夏云仙,甚至郭王余,都感受到了一种刺入骨髓的冰冷而无形的杀意。

      这道森凉戾气如水波般层层蔓延开来,包裹住每个人,似欲将一切吞噬、覆没,毁为齑粉。

      那伴随而来的绝望与凛冽,若白骨之哭,若黄泉之殇。

      须臾不停,无可逃脱。

      夏云仙手中的龙雀被这煞气惊动,仿佛激起嗜血之欲一般,在刀鞘中不住铮鸣。

      而从郭王余的角度看过去,犹能见到月霜行柔润的下颌,被咬紧的牙关扯出了一道锐利乖戾的线条。

      海东来冷笑一声。

      月霜行猛地抬了眼看向他,目光中有着欲杀尽神佛的狂戾和勃然之怒。

      仿佛是不知不觉中,四周都缄默成无谓的背景,心脏一下一下强而有力地擂在胸骨上,脑子里全是筋脉挣开断裂的那种痛苦又痛快的感觉。

      除了脸色煞白的兰玛珊蒂之外,其余三人都清晰地听见自己身上的血液在这滔天杀意中慢慢沸腾起来的声音。

      ——那是一种在危险面前,属于武者的本能的兴奋。

      而这强盛到狂妄的煞气环绕之下,眉目端丽的羽林中郎将脸上,显出了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残酷嚣张到妖异的艳色。

      海东来眯细了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手腕一翻,将掌中红伞祭出一个准备攻击的姿势。

      然而。

      就在下一刻,所有令人不安的无声的威压,都在一刹之间退了去。

      仿佛只是一眨眼,那躁动狂悖的寂戾与愤怒便从月霜行身上和眼神中陡然收尽。

      就连方才大厅内,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森冷的杀意,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她唇边淡淡的一抹笑。

      月霜行无比从容地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海东来,你说得对,我的确比兰玛珊蒂更适合。”

      ——她的情绪收得快,话题却转得更快。

      海东来有些惊愕地瞪着她,良久,才恢复了素来的讥讽神情,冷笑道:“徐舍人喜欢的是会跳舞的。月霜行,你不会是打算跳秦王破阵舞来勾引男人吧。”

      月霜行慢慢地垂下眼,不予回应。

      “没有男人会对跳战舞的女人有兴趣,更何况是你这样整日阴沉着脸的女人。”海东来眼中嘲弄之意更盛七分,言辞间便愈发不客气。

      郭王余看了一眼仍然垂着眸的月霜行,摸了摸鼻子,缩着肩膀就准备扯了夏云仙和兰玛珊蒂往外走。

      不料夏云仙却挺着身板,振声说道:“月大人,你要杀徐舍人,又何需什么美人计。大唐有的是好儿郎,岂能缩在你们女子身后?我夏云仙便愿随你出征,哪怕拼却一命,也绝不放过吐蕃人!”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兰玛珊蒂便歪着头静静地看他,看了许久,才轻声笑了起来。

      她的模样娇怯乖巧,却又有种无端的坚韧。

      “夏大哥,如果真有需要,我愿意去,没关系的。”兰玛珊蒂笑容极甜,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水在潋滟地晃动。

      夏云仙焦急不已,刚想说些什么,月霜行却抢在他之前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不用了。只是若夏大侠确有报国之意,明日此时,不妨随我离京,赶往大非川。”

      她说完这些,转头看了郭王余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便挑着眉贼兮兮地笑了起来,然后拉住尚来不及开口的夏云仙和兰玛珊蒂飞快地跑了。

      他们一走,厅内就仅剩了海东来与月霜行两人。

      月霜行没有看海东来,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那么静静站了片刻,便往内院走去。

      海东来冷着脸,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刚进房间,海东来就一把捏住了月霜行的手腕。

      他笔直地看着月霜行。

      月霜行也平静地回望着他。

      可即便这样相互凝视着对方,他们之间依然盈满了那样漫无边际的,郁积着不安的,沉默。

      过了很久,月霜行慢慢地笑出来。

      “海东来,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你真正想的吧。”她缓缓地聚拢了手指,反握住海东来的手掌。

      握了一会儿,又松开。

      再握住。

      再松开。

      ……

      大概这么反复了四五次之后,月霜行终于轻轻地挣脱了海东来的手。

      ——这人的手总是包着纱布戴着手套,其实握起来并不舒服,而且手背上又有伤,握的时候便不能太用力,可如果不用力,好像又握不住……

      月霜行想了想,便低低说道:“海东来,我明天午后就出发。在三千人马全部抵达之前,我需要选好一个据点。那边的地势我不熟悉,所以不得不提前过去。急行并不适合你现在的状况,所以明天你不要和我一起走。后天出发的时候,你要记得让郭王余给你找辆马车。我看过舆图和方志,大非川一带天气很冷,记得多带衣服,最好连冬天的也带上,还有上回让你做的那几件银丝织成的衣服,都别落下……”

      海东来注视着她,只觉得她的话絮絮叨叨,且越来越混乱,可她的表情又是那样平静淡然。

      于是,他心中便生出一种异常复杂又茫茫然的不安。

      “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海东来试图压下胸口的悸动,也不知是因为徒劳无功还是费心费力,他的语气里带了点无端的烦躁。

      月霜行的眼神平和如常,听了他的话也就点点头,又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般,垂下眼睛轻声道:“是我失礼了。”

      是我失礼了。

      ——五个字,极克制,又极敬顺。

      充满着,无温的凉意。

      +++++++++++++++

      当天,月府最后一位来客是在日暮之后登的门。

      说是一位也许并不准确。

      因为大门打开时,有二十名甲士步履整齐地鱼贯而入,他们带来的是一副棺木。

      料好,工细,价值不菲。

      月霜行独自立在堂前,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跟在棺木后面走进来的人。

      来人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斗篷之中,缓缓地从月府的大门口走到了月霜行面前。

      月霜行默不作声。

      那人却将兜帽掀开,露出了一张明艳生辉的脸。

      韦贵妃勾着唇角笑起来。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便有了种侵略式的娇艳。

      “娘娘。”月霜行连忙行了礼。

      韦贵妃伸手将她扶起,似笑非笑地说:“听说你要出征,我特地来给你送一副棺木。”

      月霜行恭敬地谢过。

      韦贵妃却又拉过她的手,笑盈盈地问道:“不带我到院子里走走?”

      月霜行目光微动,随后便从善如流地引着韦贵妃往东边的小花园走去。

      这夜无月。

      花园中也并没有点灯。

      于是,此时看上去,那些娇美的花卉就尽成了黑森森的剪影。

      韦贵妃突然脚步一停,转身面向月霜行,轻声说道:“阿月,我想过了,如果在鄜坊的人是我,也许,我和你会有一样的选择。”

      月霜行闭了闭眼,而后淡淡地说:“娘娘不要多想。”

      韦贵妃笑笑:“不是多想,我只不过是看清了自己的路,也知道了自己该尽的责任。”她顿了顿,又说:“阿月,知道为什么送你棺木吗?”

      月霜行敛眸答道:“娘娘怕我死后太难看吧。”

      “是啊,毕竟是女子,哪里真能马革裹尸呢?”韦贵妃轻轻一笑,尽了悲凉,“最好用不上,你回来长安的时候就把它给劈了。”

      “谢娘娘。”月霜行轻勾了唇角。

      韦贵妃却不似月霜行风轻云淡。她猛地眯细眼眸,紧紧攥住月霜行的手,用力地说:“阿月,我今天带来的人,虽然只有二十名,却都是我身边最好的亲卫,我把他们交给你,你给我活着回来!”

      她说,你给我活着回来!

      月霜行一愣,看向韦贵妃。

      ——昏暗中,这个宠绝后宫的女人碾压群芳的艳丽容貌被模糊了去,便堪堪勾勒出了一种宛然沉静的美。

      不知为何,月霜行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韦氏,那时候的她,脸上有着如莲初绽一般的笑容,轻盈得仿佛经行高天的流云。

      时隔多年。

      时隔,多年……

      月霜行心里忽然就有了些酸楚。

      于是她静了一息,而后,便异常慎重地许诺道:“阿韦,我答应你,我会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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