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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月府之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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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月府之议
月霜行在见过韦皋第二天得到了秘密进军大非川的旨意。
大唐天子从禁军中拨了五百步兵,又将原本郭鉾手下的一千弓兵点给月霜行,加上两百魁杀,共计一千七百人,三日后自长安出发。
另有成都府派出的一千骑兵和五百步兵,将在大非川与之汇合。
而统领这支连番号都没有的军队的月霜行,被加赐魁骑将军;随后上谕又以海东来为监军,令二人共赴大非川阻截吐蕃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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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月霜行搬回月府。
她事先并没有知会海东来。
所以,当看见新任的监军悠悠然支了炉子在月府堂内煎药的时候,月霜行不禁狠狠地愣了一下。
“你好像很意外我会出现。”海东来侧目看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月霜行皱了皱眉,说:“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里。”
——号称“长安无首”的海东来,似乎极其厌恶被人窥视,是以他曾下过令,海府方圆五里不允许内卫暗哨进入;然则,月府本身就是魁杀营消息汇集传递之所,因此一府之中,魁杀的暗哨和死士可谓日日来往无数。
这大概并不是内卫统领所能接受的。
海东来闻言,只兴味十足地扫了一眼檐下和屋顶,嗤笑道:“我确实不喜欢。人太多,眼睛也太多。”
“嗯。”月霜行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介意,所以并没有让他们出现在海府。”
“是么?”海东来挑眉,冷笑,“既然你有这份自觉,现在开始,就该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免得我忍不住动手。”
——“现在开始”和“现在”所透露出的含义,有着极微妙的区别。
月霜行心思一动,便敛了眸,正色问道:“……你要住在这儿?”
“月霜行,别忘了,我可是监军。”海东来不咸不淡地瞟她一眼,说道,“对你这魁骑将军,总要看着点。”
月霜行眉眼一沉,目光转冷,低声道:“海东来,我有正事。”
海东来听过后,轻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既然是办正事,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说得斩钉截铁,理由充分,简直令人无从反驳。
于是,月霜行凝眸思忖了一会儿,接着就大步走出内堂,在院子里与什么人交代了几句。再回来时,她便一脸肃色地盯着海东来,沉声道:“我让他们退到外院去了。内院无人,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内院无人,退至外院?”海东来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冷笑道,“月霜行,你最好祈祷这些人的耳力不够好。”
月霜行眸光一掠,断然低喝:“他们都是我手下的人,用不着防备至此。”
她说的是对下属的维护与信任,海东来却一脸讥讽地贴进了半步,凑在她耳旁道:“怎么,连敦伦之事也不用回避?”他说着夫妻房事,声音便无端地有些哑,含在唇齿间,简直低沉暧昧得令人战栗。
月霜行微微僵住片刻,下一瞬,脑袋里就如烟火炸开了大片的白光一般茫然。
海东来看她如此,便无声地勾了勾唇,伸手握住她的腰,将之揽在怀中吻了一把。
这一吻颇为绵长,于是当二人分开时,月霜行的气息就有些乱。
她深吸口气,冷下脸刚准备斥上海东来几句,却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海东来亦是眉眼骤冷,挂了一抹讥笑在脸上,目光森凉地看着踢踢踏踏走进来的郭王余。
后者倒是浑然未觉海东来与月霜行的不善眼神,只满脸兴致地盯着他俩瞧了瞧,然后嬉笑着拱了拱手,道:“恭喜恭喜!”
月霜行余怒未消,闻言更恼,只冷声问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听说陛下令你们两个一起上战场,我怎么想都觉得……”郭王余眯起眼睛,顿了顿,用一种扭曲又不怀好意的表情冲她笑道,“我怎么想都觉得,快活!无比的快活!”
月霜行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而郭王余兴致愈高。他笑得一脸春色,几乎要赞叹不已地说道:“你看,阵前杀得不过瘾,回营还可以在榻上再战一场。何、其、快、活!”
何、其、快、活!
——四字一出,内堂气氛霎时如冰凝。
于是猛然间,就有道丰沛强劲的内力避无可避地袭了过来。——刚刚因“至亲丧而孝道失”之由遭到弹劾的郭王余,再次被海东来一掌打飞。
不过这回,月霜行只冷淡地挑了眉,丝毫没有伸手相助的意思。
郭王余捂着胸口躺了一会儿,又自觉自动地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慢吞吞地说道:“陛下停了我的爵位,又贬了我的职,还冷酷无情地把我扔给你当亲卫,所以今日,我是来找魁骑将军月霜行大人报到的。”
海东来“嗤”地笑了,看着郭王余像看废物一般。
月霜行却面无表情地思索了片刻,然后以一种平静而低缓的口吻问道:“此行凶险,你可想好了?”
郭王余闻言,便不知死活地笑了笑。
“行。”月霜行点点头,干脆利落地吩咐道,“我明晚带五十魁杀先行前往倒淌河,你领着剩下的一千六百余人后天出发,不要过乌海,我们在赤岭以西碰头。”
“一马平川的地方,你想在哪里阻截吐蕃军队?”郭王余苦着脸说,“一份差事而已,用不用得着因公殉职这么情深意重啊……”
海东来眉角一抖,冷笑着问他:“郭王余,那你有什么好想法?”
“我们领着一千五百人找座山头,占山为王,拦路抢劫,发家致富。”郭王余眨眨眼,掰着指头很是正经地算到:“要是他们不肯跟我们走,我们三个人也不怵,依旧连夜跑路,找座山头,占山为王,拦路抢劫……”
“闭嘴吧。”月霜行冷冷打断他,指了指墙边,道,“去看看炉子上的药煎好了没有,郭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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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暑意更胜。
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沉寂已久的月府,似乎因为主人的归来而陡然间热闹了许多。
就在月霜行打发郭王余去外院整理相关军情后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两位客人登门拜访。
令海东来有些讶异的是,这回来的人居然是夏云仙和兰玛珊蒂。
夏云仙浑身风尘仆仆,显然是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只见他刚踏进月府的门,便从怀中掏出了厚厚一叠纸,径直递向月霜行。
月霜行接过后,一面让门房将郭王余喊过来,一面行云流水地将夏云仙与兰玛珊蒂请进厅内。
海东来想了想,便问道:“你让夏云仙去了麟州?”
“不止。”夏云仙摆摆手,抢在月霜行之前回答道,“盐州也一并去了。”他指了指月霜行手里的那沓纸,又说:“我混进难民中入城,找到了这两地的鸽房,又按照月霜行的指示联络上当地暗哨,才得了这些消息。”
话音未落,郭王余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见到厅内还有两个人,就立马变脸,咬着嘴唇,眨了几下眼睛,做出一副羞涩而又猥琐的模样。
“月大人,他是谁?”兰玛珊蒂皱了皱眉,疑惑地问月霜行。
月霜行眼都不抬,只沉声回答:“他是我的亲卫。”说着,便将手中的情报交给郭王余,吩咐道:“整理出有用的,一个时辰后给我。”
郭王余笑嘻嘻地伸手接了那叠纸,却又似乎等不及一般,站在原地迅速地翻起来。
夏云仙却似想起什么,低低地“啊”了一声,说道:“这次倒是无意中打探到吐蕃主帅的一点事。”
“徐舍人?”海东来挑了桃眉。
夏云仙点头,继续道:“听说此人荒淫嗜杀,攻入麟州之后强掳了许多年轻女子。他又尤其喜爱善舞的女人,据传吐蕃军此番带了舞伎近百人。”
他刚说完,郭王余就插道:“原来他也是个对生活有要求的人,所以真该早一点送他下去陪我家那个老头子,两个死敌,一个爱唱歌一个爱跳舞,啧啧啧。”
——郭王余说这话时,挤眉弄眼,简直是半点正经表情都没有,可分明带着一种森冷寂戾的杀意。
兰玛珊蒂和夏云仙都感觉到了,便不解地望向月霜行。
然而月霜行正垂着眼出神,未曾注意到他二人的动作。
海东来瞥她一眼,极难得地开口解释道:“这是郭鉾的独子,郭王余。”
郭氏,王余。
——原来,是国仇家恨。
夏云仙了然地叹了口气,握紧手中的龙雀,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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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光渐偏。
那白亮的光芒从门外斜射进来,拖着他们几人长长的影子,缓慢地在壁上游移。
烁烁浮荡。
如水中月色,不盈一掬。
而就在大厅之内眼看着要陷入沉默的时候,海东来却突然出声问道:“月霜行,你在想什么?”
月霜行闻言抬起头,眉间有一丝沉凝。
她尚未开口,郭王余就已在旁边塌着脸说:“还能是什么。她一定是在想,要找个舞跳得好又长得漂亮的女人,送给徐舍人,然后在他色迷心窍的时候一刀捅死他,捅不死都要阉了他。”
海东来听了这话,脸色微变,问道:“月霜行,你真是这么想的?”
月霜行沉思片刻,而后点了点头,说:“嗯,有这个意思。如果有用的话,美人计确实很省事。”
“那你准备找谁去?”海东来再问,口气又冷上几分。
——舞跳得好,又长得漂亮,还要遇事冷静下得了狠手。
这样的女人,其实并不多见。
但恰巧,眼前就有一个上好人选。
夏云仙神色大变,看一眼兰玛珊蒂,蹭地就站了起来。
兰玛珊蒂也反应了过来,便脸色微白地用一种柔和堪怜的目光望向月霜行,但又始终没有说什么。
他们的反应令月霜行蹙了眉。
她沉眸端坐,仿佛犹在思索答案,又似神色倦倦不欲多言。
——如果按夏云仙所言,要施展美人计,兰玛珊蒂确实合适,然而对方是徐舍人……
那么,在月霜行看来,此计成与不成,实在太难估量。
而无论成与不成,只要兰玛珊蒂去了麟州,她和海东来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都会变得岌岌可危。
月霜行尚在犹豫之际,海东来却敛了长眸,冰冷地嘲讽道:“月霜行,这么好的机会,你自己怎么不去?”
……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急,月霜行似没有听清,便抬头看着他,茫然地眨了下眼。
海东来于是又说了一遍。
唇齿之间,他将每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又极为锋利,仿佛要将自己的意思用刀斧凿刻在月霜行心上一般。
月霜行,要献身,你怎么不去?他那样凉而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