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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长夜惊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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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长夜惊破
所谓江川,在发轫之端,不过是一条堪堪没足的水流,而在无数次迂回之后,终成奔涌千里不复回的洪流。
这是完全不可预知的滥觞所在。
滥。觞。
海东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案上的一叠卷宗。
这是旬日以来,西线和北线传来的消息。如果撇开彻底换血的鄜坊鸽房不谈,自夏绥传来消息与此前相比,几乎可以用“混乱”二字来形容。
而这混乱,止于三日前。
三日来,夏绥鸽房,再无任何消息传至长安;鄜坊鸽房倒是始终保持着与内卫总司的联系,可大多消息都是在禀明西北诸军动向,对于他国军队调动情况,则毫无表示。
“怎么了?”赶在宵禁前回来的月霜行见到高高堆起的卷宗,出声问道。
海东来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这几日你呆在禁中的时间很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说着,便起身去帮月霜行卸甲。
夏日傍晚,洁白的栀子花泛着些微嫩青,袅娜多情地盛放于窗下。那淋漓尽致的甜美香气便从屋外飘入,漫过案上将将点亮的一盏红灯。
仿佛是于白骨中,渗出了一丝鲜甜的血味。
月霜行思虑片刻,答道:“只是陛下召见的次数较之前多了些。”
——她的话,并无欺骗与搪塞,只是小心地将最关键的话题避绕了过去。
海东来沉眸看了她一阵,又道:“月霜行,当日关长岭逼夏云仙杀你,我曾对兰玛珊蒂说,论招式变换夏云仙不及你,但是以命相搏你必死无疑。”
“你说的是,我并不擅长与人决斗。”月霜行勾了勾唇。
“可这一段日子我发现,月霜行绝非是不敢以命相搏的人。”海东来静了一瞬,缓缓道,“所以,我想过,即使那日我不出手,你也未必就会死。不是吗?”
月霜行浅笑,道:“海大人过誉了。”
海东来不错目地盯住她,冰冷说道:“月霜行,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月霜行似愣了一下,而后眼眸微敛,不动声色地反问,“请问海大人是以什么身份问这个问题?内卫总统领,还是,我的丈夫?”
“既然你都喊了一声‘海大人’,我此时是什么身份还用得着再问?”海东来冷笑。
“你在怀疑什么?”月霜行卸罢盔甲,一边打散了发髻,一边淡淡说道。
海东来“嗤”地笑了一声,跟着便略带嘲弄地说:“月霜行,你就这么想扯开话题?”
……
天,终于完全地暗了。
栀子花浓烈馥郁的甜香萦绕不去,熏神染骨。
被诘问的月霜行深深地看向海东来,仿佛是想从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得到什么答案。
而在思量片刻之后,她却忽然笑了笑。
那一朵清甜如蜜的笑靥,让向来端肃的羽林中郎将显出某种无法言喻的嫣然风致。
仿若,烟水浸过羊脂白玉,于溟濛中泛出一线瑞气。
深而柔和,不可探测。
海东来微微一怔,而后便听见月霜行轻笑着说了声“有趣,有趣之极”。
有趣?
有趣之极!
他深吸一口气,眼睛里那道清清楚楚的秀美身姿瞬间模糊,只余了不竭不尽的深沉晦暗。
赤焰烈烈,亦不过一痕心火。
月霜行慢慢地抬眼,神色一肃,沉声道:“海东来,你说得没错。无论是与夏云仙一战,还是在巷道中拦阻内卫,我都没那么容易死。”
她停了一下,又说:“我只是,不想杀人。”
“不想杀人?”海东来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和夏云仙对战的时候,刀都拔了,你说你不想杀人?”
“是啊,拔刀而已。”月霜行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又不是剑!”
又、不、是、剑。
……
仿佛有什么,被淹没了许久的东西,终于要破水而出。
海东来忽然想到了何朝宗。
——那个在鄜坊节度使府身首异地的男人,于临死前,满目惊痛地说,阿月,你的剑呢?!
月霜行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海东来身上骤然浮现的煞气,只继续说道:“我的老师曾对我说,若心志不够强大,便不要出剑;若理由不够充分,就别去杀人。”
盖因出剑便是无可止无可逆的杀意。
杀人杀己,再无转圜。
而不论杀人,或是杀己,但凡沾上“性命”二字,便值得考量之后再考量。
世上所有生命皆值得尊敬,因其易逝。
因其逝后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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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松枝火把于长安的城楼上点燃,烧出灼灼的薄红。须臾间,松烟袅袅绕绕,似在城墙周围浮了茫茫夜雾。
而远山沉影,连绵起伏。
戍卫城楼的将士笔直地站立着,月华照耀在他们的盔甲上,反射出坚硬的清亮的光泽。
在他们身后,是长安奢丽无匹的夜。
湿润如梦,昭烈如焰。
是一曲唱罢的繁华流觞,是一舞难尽的煌煌盛大。
是将军按剑守国门的豪迈,是文士挥毫写春秋的慷慨。
是百年诗酒兵燹,铸成恢恢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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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许斑驳。
华美如同乐韵。
而海东来的心底却陡然泛出了深浓的冷意。
他攥住月霜行的手腕,一字一字地说道:“所以,我两番出手,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两番出手相救,皆是重伤在身。
而后一次阻截内卫的巷战,更是险些成为长安无首此生最后一战。
残像乍现。
鲜血淋漓。
月霜行注视着他,然后徐徐抖落他的手,无比慎重地正色一揖。
她的声音渺茫得仿佛是自遥远深黑的水下传出,可落在耳中,却又那样坚定而清晰。
她说:“不是笑话。”
不是的。
海东来,是月霜行二十五年人生中,唯一一个,哪怕自己生命垂危也愿意出手救她的人。
为大唐也好,为天子也好,为兰玛珊蒂也好,为什么都好……
他都是她生命中,不可否认的,唯一的,那个人。
唯一的。
……
海东来轻蔑而冰冷地笑了一声。
“月霜行,我进内卫十五年,执掌右司近十年。可即便如今统领内卫,陛下见我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他轻声道,“所以,我一直知道,陛下的耳目并不仅止内卫;相较于内卫,环绕在陛下身边的禁卫,才是更值得他信任的。
“而禁卫中,这批隐匿不发的天子亲信,在你手里,对不对?”
夜色中,盛开的栀子花如一片苍白的雾。
月霜行垂眸,望着窗外那一丛素白静默良久。
而后,终于点了点头。
“那么关长岭谋逆一事,你早就知晓?”
“不,我手下的人,关注之处在军,而不在政。”月霜行平静无波地说道,“所以,你和关长岭谁是衷心谁又有异心,我也是后来才清楚的。”
海东来挑了抹冷笑,道:“好,既然说开了,我想知道你所说的老师,是不是韦皋?”
——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是大唐不世出的名将。入川十七载,抚边民,联南诏,战吐蕃,赫赫功勋,国之栋梁,天子肱骨。
他是韦贵妃名义上的父亲,何朝宗也曾在其府上借居三年。
而月霜行,与韦贵妃、何朝宗,是少时相识。
“韦公,确实是我的老师。”月霜行肃然道,“我并不是一个孤臣,所以,宇文中的天府才难以打探到关于月霜行的消息。”
她顿了顿,神情微妙地看着海东来,而后又继续道:“海大人,我和你不同。借势也好,仗势也罢,我从来都不介意。”
——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的结果,联合,或者敌对,根本不是问题。
海东来脸色一沉,问道:“月霜行,你的盟友是谁?”
“你以后会知道的。”
“那么,”海东来顿了顿,终于问道,“我呢?”他的声音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冷的涩。
月霜行凝视着他,目色中鲜红的影子微微拂动。
她上前一步,笔直地看向海东来的眼睛,然后用一种轻柔而有力的声音,说道:“海大人,是您自己选择了站在我身边。所以,此后上天入地,生死悲欢,绝无回头之路。”
……
真该掐死她!海东来心想。
可是她那样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仿佛落入了星辰般清亮夺目,深刻但又没有一丝的阴霾扭曲。
就像一个貌似纯顺,却满心不羁的异数,毫无章法地闯进了他的生命。
海东来的眼中慢慢浮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微妙情感。
“好。”静默良久之后,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然后,他俯下身,给予月霜行剧烈,而又绵长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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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长,如锦华无尽。
如莲清雅的夜空下,有一骑自远道飞驰而至。
马蹄急急,突兀不绝地回荡于长安城楼之前,似要堪堪踏碎这一方静谧的长空皓月。
士兵们心惊肉跳地拔出了腰间长刀。
来人却须臾未停,只在城门下高声呼喝:“盐州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盐州八百里加急!
军报!
听清楚他口中所言的士兵们惶惑地看着彼此。
……
火光将残。
长安城瑰丽逶迤的夜,终于,被惊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改了几个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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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表示很寂寞。
海月没啥文。
也没有图。
也没有什么MV。
呐,丢只自己做的MV,可能好多小伙伴们都看过了。
h t t p :/ /w w w . tu do u.c o m/programs/view/Fvp3blo-7aU/(空格去掉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