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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陷落之城 ...

  •   22.陷落之城

      戌时三刻。

      有内卫急急敲开了海府大门。

      海东来听见下人传报,皱了皱眉,撇下月霜行便往外厅走去。

      厅内,绯色的烛火张皇地颤动着,沸沸茫茫,如熔融铁水不住翻搅,似欲烧骨化血。

      仿佛魔魅,蠢蠢欲动。

      “什么事?”海东来扫了一眼跪在面前的手下,沉声问道。

      来人冷汗涔涔,苍白地伏在地上,答道:“海大人,一刻前八百里加急入城,吐蕃大军……攻陷了盐州!”

      海东来心中一突,道:“为何内卫没有收到消息?”

      “收到了。是在一刻之前,与麟州的消息同时收到的!”

      接过下属递来的纸条,海东来迅速地看过第一张,随即面沉如水地问道:“这本来是该于三日前送抵内卫总司,为什么会延误到现在?”

      “盐州鸽房的消息是送至麟州的……”那名手下回话时,头也不敢抬,几乎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海东来眸光一冷,连忙看向第二张纸条。

      上面,只有短短八个字。

      麟州陷,郭刺史殉国。

      ——苍生一哭,战火纷延,国士死节,将军浴血……

      仿佛是刹那间,狼烟焚起,遮蔽了大唐巍峨江山,兵戟屠戮,留遍地尸骸与断垣。

      鲜血白骨,湮隍堕陴。

      只有,短短,八个字。

      不!也许,仅四个字。

      国、仇、家、恨!

      海东来皱紧了眉,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

      他看向厅外。

      厅外,于檐下挂了一盏琉璃灯。

      那灯摇曳着,在方寸之间,投下朦胧的斑斓的光。

      月霜行单衣散发,赤着足,站在灯下。

      身后,是全然的黑暗。

      “盐州、麟州被吐蕃攻陷,麟州刺史郭鉾战死。”海东来看了月霜行一眼,按住心中强烈不安,走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即刻进宫面圣,你要不要一起?”

      月霜行缓缓地看向他,好像在异常艰难地尝试着去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琉璃灯轻轻晃动。

      光影,破碎。

      照在月霜行素白单衣上,明明暗暗,好像游魂浮出。

      海东来惊讶地发现月霜行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他问道。

      月霜行依旧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沉黑的眼中,如一瞬间湮入了极深浓的夜雾。

      盐州、麟州……被吐蕃……攻陷,麟州刺史……郭鉾……战死。

      她慢慢地拼凑着这几句话的意思。

      然后,费力地,去明白。

      麟州……陷。

      刺史……郭鉾……战……死……

      郭、鉾、战、死。

      ……

      谁死了?

      谁死了!?

      月霜行如自噩梦中乍然惊醒,惨白着脸,急急吸了一口气。

      她踉跄一步,撞上挑着琉璃灯盏的长杆。

      下一瞬,长杆倒下。

      那瑰丽璀璨的琉璃灯便直直地,“啪”的一声,跌落在地面上。

      火华骤灭。

      粉身碎骨。

      月霜行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刹那间,海东来的脑海里似涌过了万千念头,却最终还是不放心地选择追了过去。

      “月霜行!”他在后院追上月霜行,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月霜行被他拉得猛地转过身,整张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一丝表情也无,只那样睁着眼,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

      又像是,完全没有在看他。

      空洞。

      海东来与她僵持着,仿佛再不能做其他的什么事情了一般,僵持着。

      而月霜行很快地败下阵来。

      她开始不住地颤抖。

      坚毅无匹风华无匹的羽林中郎将,在海东来的面前,以一种近乎痉挛的状态,颤抖起来。

      仿佛极痛极痛。

      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连哭都不会。

      也不能说话。

      看上去,似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痛得急剧地抽搐收缩。

      可她依然是安静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月霜行那样愣愣地看着海东来,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

      可海东来异常清晰地知道,那是一种,完全没有声音的,近乎毁灭的,崩溃。

      他的妻子,就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崩裂、粉碎。

      如同那盏光华流转的琉璃灯。

      葬尽光芒。

      碎成粉末。

      ……

      月霜行被吻住的时候,恍恍惚惚地看见了一双比琉璃还美的眼睛。

      浅褐色的眼睛。

      清晰地,烙印般地,映出她的倒影。

      海东来,正以一种残忍到近于摧毁的方式恶狠狠地吻着她,舌头抵进她喉咙的深处,好像要把压在她胸口的声音,那些破碎的声音,还有绝望的气泡,一点一点地翻搅出来。

      他想让她哭出来。

      或者叫出来也可以。

      他这么做,并非想看她在自己的蹂///躏下崩溃,而是希望她从那样不自知的绝望和疼痛中清醒过来。

      虽然,清醒是比疼痛更为疼痛的过程。

      ……

      在这样沉默的厮缠中,月霜行只觉得胸臆间,缓缓蔓生一股锥心之痛。

      刺入骨血。

      呼之欲出。

      她猛地一把推开海东来。

      两人身体分开的一霎间,有什么鲜红艳烈的液体,喷溅在海东来的脸上。

      滚烫,腥甜。

      落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便是铺天盖地的,血红。

      海东来死死地看着月霜行。

      而后者,却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懵懂而无措地回望着他。

      万物,俱寂。

      海东来缓缓擦掉脸上的鲜血,利落地以手为刀劈在月霜行的后颈。

      那个崩碎在他怀里的人,呈现出极为诡异的艳丽。她唇角染血,脸色惨白如鬼,明明有无法抑制的痛苦,却始终未曾发出一点□□啜泣。

      始终,不能哭出来。

      哪怕将痛苦化为鲜血喷出,也不能化为眼泪落下。

      ……

      “海大人,一切备妥,请问何时出发进宫面圣?”内卫们走进后院,跪在地上请示道。

      海东来将月霜行抱回房,然后执伞而出。

      “走吧。”他淡淡地说。

      +++++++++++++++

      贞元十八年,七月。

      吐蕃将领徐舍人率军十五万相继攻陷盐州、麟州。

      月霜行在半月前曾奏请加固北线防御,天子首肯,而西线多位节度使拥兵自重,以自顾不暇为由拒不增援北线。

      这一举动,终使吐蕃大军以一种碾压之势突破了北线。

      烽烟弥漫,战火流离。

      屠戮与失败的阴云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

      而在这样深沉长夜里,有一双漆黑的眼,于华丽血腥中徐徐睁开,引剑出鞘,直指狼首。

      凛然于世的剑光中,尽是决然的杀意,和以血洗血的誓言。

      那即将到来的,无比惨烈而神圣的战争,是为了嘶吼于云端的亡灵们能够安息的一战,是为了大唐山河清晏万载长安的一战,是带着毁灭与重塑意味的一战。

      不计代价。

      不问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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