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宴无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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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宴无扔掉了温雅的画皮，才显出两分生气。
他放下酒杯，收敛起一身戾气，看着贾赦探究的目光，侧着脸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意。下巴微微抬起，任由光线描摹他脸上的每一个弧度，顺着细小绒毛绽开昏黄的光晕。每一处蜿蜒起伏都是让人叹息。这是一种魔性的魅惑，只要一次抬眸，时光就此停驻，让人不自觉屏息如坠梦中，即使流年空置，也甘心沉醉。
李铭越疏旷却敏感，他能感觉到宴无的蜕变，却没有贾赦看得分明。
原本细挑锐利的眉宇柔软了下来，不再充满因为年轻，所以理所应当的目空一切，即使被轻视被拒绝，依然可以明亮清澈，不肯沾上一点浊世尘埃。现在宴无的眼眸却像藏身层层雾霭，黑与白的界限不再分明，凡世俗尘的每一抹色彩都在他的眼中流转，以至于无法清晰地映照出任何事物。
终究是不一样了。贾赦叹息一声，有些难以名状的感慨，转念有些好笑，自己这种连同情都算不上的感情实在廉价。
宴无浅浅带笑，执壶为贾赦满上，又举杯，明明是轻缓舒柔的语气，却又有着复杂难辨的神色：“敬你。”
敬你，为我葬送往日，为我成就今朝。
这是一个隐晦的试探，今时今日的宴无重塑的展示。作为他的引路人，贾赦浅浅抿了一口，表示认可。贾赦乐于接受这样的试探，再多几次也无妨。通过这样一次次的试探，在宴无的心里确立自己的主导地位。
然而，放下酒杯时，贾赦的语气有些冷淡：“你能做到今日这般，受了不少苦，如今脱胎换骨，正是该沉敛的时候。”说完自己又夹了一筷子菜，不理会宴无微变的神色，吃完了，才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志章并无恶意，你不该戏弄他。”
李铭越稚子诚心，虽然有些天真，也不该被宴无带着不以为意的轻慢玩笑。
不过是一时兴起，宴无想不到贾赦会介意这种小事，拧了下眉头，收回一直注视着贾赦的目光，满不在乎的小声说道：“我只是，看着羡慕得很。”他是看不惯李铭越，看着他明明是一路平顺还要满口抱怨；明明就是天真到愚蠢，却有人为了保留着这份愚蠢，小心呵护。钱慎不是满口要和自己交好，结果还是李铭越最重要。
自己算什么？谁在乎？
贾赦十指交叠看了宴无一眼，叹息一声，才柔软了语气，温言说道：“你戾气太重，要是沉不住气，是成不了事的。”贾赦不在乎宴无这样小心眼的嫉妒，他又不是想塑造一个与世无争的君子；愤怒、野心、欲望，这些才是能让人不惜一切往上爬的原动力。
至于他能走到什么地步，贾赦一点儿也不担心，宴无聪明，敏锐，充满魅惑，引人注目，这就是一个天然的标杆。没有人会拒绝他的。
这样的温柔显然安抚了宴无，他轻轻哼了一声。
贾赦失笑摇了摇头，就为了宴无在他面前的毫无掩饰，他也愿意包容他，在界限之内。
整肃了面容，贾赦又泼下一盆冷水：“胡家的事如果在朝堂上抖了出来虽然可能会被问罪，不过罪名可不好说。毕竟胡妃和九皇子尚在，胡家又不是主谋，胡妃一脉深得皇帝宠爱不可小觑，就是看在九皇子的面儿上，皇上也会抬抬手。”
不管皇帝私心怎么想，都不妨碍贾赦借胡家用一用。
贾赦想要当家作主，保下贾家的富贵，就要让人看到他的价值。
历朝历代盐茶课征官员官买私卖或者官商勾结就从来没断过。大雍开创之时太祖皇帝也曾经大力整顿，但无论是严苛重责还是抄家问斩都屡禁不止。后来朝廷像是默许了，只要不过分，京官都可以心安理得拿盐商的年敬银子。
胡家不少官员在江南任职，贾赦就知道胡家干净不了。果然，钱慎给贾赦的书函上列明了一些盐商改立名目，以私盐纳官税，只要孝敬出三分利钱，就能把私盐当官盐出售，比起以往的直接贩私或夹带更加隐蔽。这事也不是天衣无缝，出身江南又在衙内的钱慎就能写出来不少和胡家有牵连的官员。
靠着身后立的一个宠妃和皇子，胡家已经有了安平伯的爵位，身边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也拢住不少官员，又把族里成器的子弟送往军中，目光不可谓不长远，可惜子孙不成器。
若是平时贪了也就贪了。只是现在贾赦想拿胡家这颗石子问三皇子的路，想来三皇子也会高兴少一个对手。
只是有一宗，两淮盐务纠集的势力，胡家仅是其中一条线，其背后一定还有牵连。贾赦也不想搞的收不了场，所以就算连出丝儿来，也只能断在胡家。这个分寸就得好好拿捏。为了一击即中，这段时间贾赦做了不少准备，只等时机。
“……太碍眼了。”宴无知道自己现在无权无势，能做的微乎其微，报仇的事都得仰仗贾赦，无处倾泻的怨怼让他焦躁，又不得不压下，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随心所欲的宴无了。
握起拳头，又展开，看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太无力了，现在的自己太无能。但是他能忍，忍到胡家的覆灭的那一天，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礼馈。
“你实在不必着急。就是皇上想留情，也少不了推波助澜的人。胡家起来的太快，得罪的人也不少。还有三年的时间你也可以下场一试。到时候胡家怎么样还不一定呢。”贾赦压着宴无的性子，就是想让他往科举这条正路上走。贾赦身子前倾，直视宴无的双眼，拍了拍他的手：“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有官身才好，我总会帮你的。”小孩子总是需要安抚的。
无论是清雅温和的表象还是收敛声色的沉稳，宴无的心计手段在贾赦眼里如同稚儿。走错路也好，做错事也好，慢慢教总会得到他想要的成效，他不着急。
少年清亮的嗓音，被贾赦演绎的和风细雨。在宴无眼里，比自己年幼的贾赦却是让他安心的心灵导师，宴无已经习惯溶入这样温柔的安抚，弯了弯嘴角，放下心里激荡的不甘和愤怒，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今天日头极好，和煦的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
李铭越却觉得这阳光看着刺人眼。他心里烦闷，倚着窗台栏杆就不想动。
钱慎一路追了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李铭越站在窗台。虽然知道李铭越性子，脾气来的来去的也快，但钱慎总还是不愿看他难过的，牵着他的手道：“还跟我置气呢？”
手上的温暖一直蔓延到心里，李铭越觉得安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有些闷闷的道：“逸夫，我是不是不适合官场？总觉得自从去了咸文馆任职，就没了在江南的自在。日日浣笔灈墨，处处陈腔滥调，于家国无用。”
“还记得坐师品评你的卷子怎么说的？”钱慎也在翰林院入职，自然也少不了受些嗟磨，他早受了父亲的庭训，自己又是个八风不动的性子，笑笑也就过了。
说是嗟磨也不过就是多做些杂事，只是志章从小被宠爱过了，又是在书院长大，难免书生意气，不悔世事。两人从小相伴，就是不忍心这份诚心正意被磨灭，自己才会如此小心看护着。
李铭越正要接话，钱慎不等他开口，又说：“才华横溢，就是太激进了些，做人做事，总要落在实处才好。咱们现在做的不就是实事么。三年散馆之后，才是我们出头的时候。”钱慎知道李铭越志在刑狱，三年之后多半是要请调刑部，为了安抚李铭越，行了个礼，神色肃穆，“到时候，还请李大人，匡扶正义，行公道于天下。”
被钱慎一本正经的玩笑逗乐，李铭越哈哈笑起来。笑过了李铭越才认真的看着钱慎，“我知道我这个大大咧咧的，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你一直提点我，我还不知道要被父亲和老师训成什么样。”蔚然成叹：“还好有你在，六岁那年我请你吃果子，果然做对了。”
从六岁到如今及冠之年，两人几乎就没有分离过，李铭越说不出谢字。这样厚重的时光只是一个谢字未免太轻薄，承载不起两人深厚的感情。
钱慎心知肚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起靠在栏杆上，看车水马龙，人世纷繁。钱慎忽然生出一种感觉：陪着这个人，就这么过一生也会很好。
那时候，钱慎还不明白，这是一种感情的明悟。十几年的相守不只加深了两人的感情，也模糊了友情和爱情的感知，直到骤然而来的分离，钱慎才明白，这样执着一人，相伴一生的感情叫做爱情。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宴无之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