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无罪之殇 ...
-
“心气逆乱，神无所归，深及內腑，须得小心调养。”大夫请贾赦借一步说话，暗示病人伤了根本，恐有违寿数，贾赦沉默良久，方才谢过。贾赦使人请了大夫，先给宴无诊过脉，再给宴夫人诊治，又各留下一副药方，贾赦才亲自送大夫离开。
这几天，贾赦天天上门探视，俨然情深意重。宴家两个主子都倒下了，家里也没个能张罗操持的，兴贵对贾赦的尽心尽力感激不尽。
宴无浑浑噩噩，清醒了只坐在床上发呆，叫他吃就吃，叫他睡就睡，乖顺无比。宴夫人弱视，看不见儿子的情态，但对比刚开始宴无的癫狂恶燥，已经千恩万谢，不敢多求。对于贾赦更是心存感念，只把他当自家人看待。
贾赦劝离了宴夫人，将一沓纸张放在宴无手边，对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的宴无说道：“这是我为你准备。你若想要报仇或可有用，若是你不想…”
宴无伸手抓过那叠纸，依然望着床顶：“你为何帮我？我们相交不过数月，你为何帮我？”
说完这话，宴无才直直的望向贾赦，那目光像要扒开他的面皮，刺透他的心，好看清楚里面掩藏的究竟是人是鬼！
他伤得太重，几乎是一夜之间命运被倾覆，那些曾经只是令他回以讥噱轻鄙的恶意终于化成了狰狞恶兽，咬得他鲜血淋漓！他再也无法做那个风光霁月，心怀日月的宴无，
贾赦毫无畏惧的回望宴无幽暗的眼眸，即使温暖的阳光也无法照透他身边的阴晦怨戾，无视他的抗拒，用极轻的语气将每一个字都种在宴无心里，“因为，我羡慕那个傲行于天地，不染尘埃的宴无。”
“哈哈，哈哈哈哈，哪有这样的人？！”宴无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抓着纸的手却慢慢收紧，纸张发出撕裂的细碎悲鸣。
贾赦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似乎是在讲一个他经历过的奇异的故事般，娓娓道来，“有的，一直在我心里。第一次在书斋看到你，我就在想，这样的人怎么活过来的呢？后来在你家里，看到那些书稿，又觉得，你天生，就该是这样的。老天爷真是一点儿也没让你长歪。”
宴无将身体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他的伤痛太过惨重，贾赦的话太温柔，蕴含着包容到了极致的温暖，让他本能的畏惧，又本能的追寻这样温柔的目光。
“你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尖刻、疏狂、还有点优柔寡断。我们认识不过数月，我就能把你看得这么透彻。因为你太自我、纯粹，所以一目了然。我羡慕，但我无法成为那样的人，因为这个世界太过纯粹的东西都太容易被伤害，让我害怕。”
宴无没有说话，一直静静的聆听。
贾赦似乎犹豫了一下，望了他一眼，继而又坦然得说道：“其实，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被伤害，这个世道、人心容不下你这样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代价会这样沉重。你看，老天爷给了你超越大部分人的才华，就像四周黑暗里突然出现的一束光，就照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你是与众不同的，所以我们总得付出某种代价，所以它让你变得柔软，优柔，易于伤害。”
宴无惨笑，这样的代价何其惨痛，沉重到即使将那个人千刀万剐，即使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他也难以释怀。
贾赦回想起贾代善私下里告诉他的隐秘，轻声笑了下，“你总是羡慕我的进退有度，是不是？你以为世家是什么呢？我的出身容不下这样的肆意张狂，过洁世同嫌的道理早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信条。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我本来就在深渊地底。所以不要怕，即使身处黑暗，沉沦孽海也没关系，我总会帮你的。”
他说不要怕。
他说没关系的。
他说他总会帮他的。
宴无有些怔忪抬头看着贾赦，耳鸣目眩，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嘶鸣：抓住他！抓住他，什么也不用怕，只要相信这个人就可以了。
宴无顺从地伸手，抓住这个人衣摆。用目光将贾赦的身影一描一抹，舒展的眉眼，微笑的弧度，牢牢印在眼中，刻在心底。即使多年以后，他被这个人伤的体无完肤，他依然无法忘记贾赦今日说起他低唱浅斟的温雅眉目，一点一点抚平他的悲怆。一直死守坚固的牢笼被侵蚀，他终于开始无声哭泣。
不破不立，伤的太深，痛的太久都会变成罪恶。这些都不是贾赦想要的看到的宴无。但他并没有让宴无尽情宣泄，就斩断了他的忧伤，“宴无，你看了那么多书，那些随性疏狂的隐士，为什么宁愿撑着一身傲骨，收敛起一身才华隐居山林？”
“……”
“无法随浊立尘，只能浑俗和光。现在的你太过弱小，你身负功名，却不愿意再进一步，凝聚那么多心血的书稿，就是字字珠玑又如何？汉武以前举何家？仲舒献儒以侍权，天下皆儒！上喜天下欢，上怒天下伏，这就是权势！”
宴无瞪大双眼，所以，是我错了么？是我太软弱，才落得如此下场！
贾赦更进一步，“你求的是什么？！”
我求的是什么？宴无脑中一片混沌，略过无数光影，最终汇聚成一张轻浮狰狞充满欲望的脸。
这些天他一直不愿意想起的噩梦！迫着他踏出那一步。
宴无跌跌撞撞跑下了床，推翻了案几上的纸页：
“我求一个公道！天弗予，我自取！我要求一个公道！我要胡家满门丧绝！”
权势也好，名利也罢，我只求一个公道！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东西，我不信，放下一切，求不来一个公道！
贾赦一直看着宴无，看着他的悲伤，绝望，忿怒，怨恨，然后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看着他因为乏力倒下去又站起来，看着他一页一页烧掉呕心沥血著成的文稿，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黑暗……
贾赦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身上的玉佩。
宴无的性子矛盾并不好调教，想要让宴无成为他手中的刀，就要将他彻底打破，折断他每一寸骨，然后按着他的心意拼接。如今不过才第一步。
不对！
贾赦想起什么，皱起了眉结，惊而击案，“差点被他骗过了！”
是怀疑他的初心还是试探他的立场？
贾赦把在宴家的事一幕一幕回想，不过片刻后又舒缓下来，抚掌而笑：也好，知道长进也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无罪之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