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情》筱钏

5、5-她和她的俗世生活

　　当然，谁也不知道明天
　　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
　　那时我们将沉沉睡去

　　沿江大道新开一家足球酒吧——“Gunners”,黄蓝相间的主题颜色，阿森纳新赛季球衣风格。八年无冠的枪手，早已被归为伪强队之流，依然有人愿意为之一掷千金，在繁华地段开一间主题酒吧。网上偶然撇到这个帖子，她决定周末去一探究竟，权当放松。
　　江岚穿一件淡蓝色的牛仔裤，上着套头卫衣，黑框眼镜被去掉，乍一看一个初出校园的青涩少女。看来自己尚有装嫩的资本，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如此自嘲。索性谁也不会将她和那个副区长联系在一起，乐得自在清闲。
　　五分小高跟一踩，她坐上了吧台的高座椅。调酒师空抛杂耍表演着花式调酒，时不时扭动身体配合着现场的音乐。舞台中央，男女尽情摇摆着身体，各色衣服组成起伏的花海。现场乐队演奏着《Hot Stuff》，枪手曾经的官方队歌，原创是disco女王Donna Summer，重新填词后创意性加入队员名字，“We were on the march with Arsenal\'s army,With Tony, Martin, Nigel and Lee,And vivent les Francais, Rami, Gilles and Patrick,Et tu es magnifique mon Petit”。只不过这首歌年代久远，歌词中的人名现在大半都已挂靴，估计纵情歌唱的乐队主唱也不知，所言何物。
　　点了杯黑啤，江岚靠在吧台上享受这一刻的放纵。不知什么时候就爱上了这种苦涩而浓郁的味道，黑褐色的液体在口腔停留打转，最后经过喉咙顺着食道一泻而下，清醒中的迷醉，多么矛盾的感觉。生活又何曾不是，理智情感绕成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最好不过难得糊涂。
　　今晚是英超联赛日，阿森纳对托特纳姆热刺，北伦敦德比，一场火药味十足的比赛。她不算足球迷，却对阿森纳颇为了解。上世纪初，阿森纳在北伦敦海布里新建球馆，从此开启了和热刺的敌对时代。70年代，热刺门将帕特里克安东尼杰宁斯离开托特纳姆去了阿森纳，加剧了二者的矛盾。热刺顶级后卫坎贝尔零转会费从白鹿巷转投海布里，更令热刺球迷冒火。每当坎贝尔重回白鹿巷时，迎接他的总是“叛徒”之类的咒骂，或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嘘声。尽管阿森纳海布里的时代已经结束，酋长球馆成了他们的新主场，但二者的矛盾就此积下，仇怨还在继续。商业买卖的利益至上，混杂球迷球员的感情倾向，煮成一锅大乱炖，有人愤怒，有人享受，有人乐呵，这就是现代足球的魅力。
　　吧台正对着大屏幕，后者播放着同城死敌近年的对阵情况。虽是球迷酒吧，估计是新开张的缘故，乍一看球迷不怎么多。人气尚且可以，大多都是刚下班的白领或是附近的大学生，尝鲜之余娱乐放松，何乐而不为？大学时期她曾去过一次伦敦，也特意去领略了那儿的足球文化。无独有偶，海布里附近有个球迷酒吧也叫“Gunners Pub”，一个久负盛名的百年老店。酒内类陈列着阿森纳各个年代的球衣，墙顶上还有球迷留下的各色涂鸦，比赛日前更有阿森纳现场乐队来演奏歌曲。来自各个方向的枪迷们手举啤酒高谈阔论，有二十几的热血青年，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她就遭遇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搭讪，老头精神矍铄，侃侃而谈，从他亲眼见证的兵工厂的经典战役，到自南伦敦驱车两小时而来的沿途风景，激动之处还抖抖自己的胡子眉毛，可爱至极。那天正好是阿森纳的欧冠主场之夜，充斥在耳边的不是震耳欲聋的呼号就是喋喋不休的争论，最终主队1:0小胜，进球之时全场欢呼，大家手挽手同喊口号，大唱队歌，颇有震破房顶之势。
　　她本不爱足球，对这项全场拼抢九十多分钟却只能有可怜的进球的运动不甚感冒。在那里却疯狂拍照，心里想着，也算代他体验一次。那时的想法如此单纯，生怕他错过些什么留下遗憾，未曾想到以后他亲自体验的机会多如牛毛。年少的爱情这么简单，然而令人怀恋的也是简单。
　　不过从她倒开始渐渐关注足球，关注兵工厂，偶尔心血来潮之时也会熬夜看场球赛。但她始终不能称自己为一名球迷，因为她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球迷——他会在每个枪手的比赛日熬夜看球；他能历数兵工厂二十一人大名单中每人的球衣号码，擅长位置，左右脚，国籍；他了解枪手和对阵球队近年的渊源纠葛和相互战绩；他会在赢球时兴奋，会在输球时沮丧，可无论输赢依然是个坚实的拥趸；他还会穿着枪手的战袍在球场上狂奔尽情释放自己的热血，那挥洒的汗水，灵动的脚步，潇洒的背影令她追忆不已。

　　她正想着事情，忽然有个人过来搭讪。
　　“真球迷啊！” ，那人扬眉做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动作。
　　江岚偏头看向他，他指指她的卫衣。江岚这才缓过神来，出门之前鬼使神差，翻箱倒柜找出这件衣服，０４年枪手英超登顶时的纪念卫衣，１４号的Ｈｅｎｒｙ，“２００３－２００４”的字样下是特别为阿森纳打造的全金奖杯的图案。巧合的是，那年一路高歌猛进的枪手也是在同城死敌热刺的主场提前四轮联赛夺冠，并最终实现了创历史的赛季不败。而海布里之王，风之子亨利更是收获颇丰，英格兰足球双料先生，欧洲金靴奖，黄袍加身，皇冠加冕。那一刻全体枪迷为之振奋，虽又曾想，衰败来的会如此之快，曾经的阿森纳国王也转投巴萨并最终辗转美国大联盟纽约红牛。是谁说，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所谓日久生情，不过是权衡利弊，最敌不过，便是时间？
　　不过此人在称赞她的同时难道不也是在显摆自己的足球知识？
　　江岚没有接茬，只是指了指他的衣服。他一摊手，一耸肩：“刚下班就赶了过来，没来得及换！”说完还用手指拈了拈自己的西服。
　　“介意我坐你旁边吗？”西服男指了指她身边的空位。她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不是她的位置，何来介意之说。
　　“以前怎么没在这见过你？”西服男也要了杯啤酒，接着解释到，“这家酒吧虽刚开张一个月，但在Ｗ市的足球迷中也是小有名气了！尤其实枪迷，Ｗ市唯一一家足球酒吧竟是以兵工厂为主题，能不得意吗？”说完指了指某个角落。
　　江岚眯着眼睛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吧台的转折处竟然别有洞天，特地辟开了一片区域作为球迷聚集区。除了黄色的阿森纳，还有白色的皇马，红色的曼联，以及近年来的宇宙队巴萨和拜仁。
　　“我刚刚才知道这个酒吧！”江岚抿了口啤漫不经心的答到。
　　她不喜欢这样的搭讪，只想一个人安静放松。工作一直没有进展，她脑袋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迟迟得不到松懈。西服男也感受到她的冷淡，端着酒杯起身离去了。

　　偶遇是个群居动物，一次之后就是接二连三。
　　江岚也起身离去，因为她刚才在球迷聚集区打量似乎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等到站在那人面前才发现，人生，真是狗血遍地，无处可逃。他下身也是一条牛仔裤，上身更是和她同款的卫衣，俩人站一起完完全全情侣装套路！
　　不过俩人真正在一起时他都没玩过这个情调，分开这么些年估计更是不知情在何处了，想到这里她勾了勾嘴角。
　　都是成年男女，即使有过那么一段关系，但早已过了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年纪，端着酒杯将啤酒泼到人脸上，大骂人负心汉更是无稽之谈。虽然她的确隐隐有这股冲动，尽管放手的自己，不过女人一向有撒泼打滚的权利不是吗？
　　他请她坐下，帮她点了杯柠檬水，然后就继续看向大屏幕了。国外几年，他倒是有些进步，只不过还当她是小女孩么，酒吧里喝柠檬水？她跟酒保换成了黑啤，然后也转身看向了大屏幕。
　　新加盟的□□似乎有点水土不服，赛季初的闪光时间一过，疲态尽显。锋线乏力，伤病加多，领跑联赛那么长时间却在最后的冲刺阶段被拉下马来。俩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有争执，没有痛苦。外人开来或许会以为俩人是多年没见的老友，正在追忆那泛着淡淡书香的往事和愈久弥香的友谊。
　　“你的腿怎么了？”她突然话题一转，这才是她主动过来的主要原因。
　　他愣了一会儿，这才开口答到：“车祸。”语气淡淡的，似乎谈论的不是自己。
　　她本想问更多，却被他的回答堵在喉咙，不能吐出，也舍不得咽下，最后只得化作一声叹息。她太知道腿对于他的重要性了，一个爱好长跑，沉迷足球的男人最后却不能拥有一双健康的双腿，这该是怎样的打击？
　　只是他还是习惯了的掩饰，习惯一个人独自在暗处舔舐伤口。
　　看着在黑暗角落端坐的他，凝视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不知怎的她就想到了大学俩人的第一次重逢。
　　俩人同在Ｔ大，他被保送到了数理基科班，她遵循家里的意愿选择了经管专业。八千亩的校园土地，遇到另一个人何谈简单？
　　正是军训时期，宿舍女生在队伍解散后结伴去吃饭。舍友在声讨着烈日，声讨着铁面教官，同时哀叹着自己不再白嫩的皮肤。而她就在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发现了角落里吃饭的他，黑了，瘦了，却更加精神了，迷彩外套和帽子放在一旁，短发上还挂着汗珠。喧闹的食堂，炎热的天气，狭窄的座位都没有影响到他，气定神闲，一派安然。最后，她还是未上前打招呼，隔着重重人群瞟了一眼，然后和姐妹们相携离去。
　　朋友，如果你爱上一个喜欢角落的人，那真是一种甜蜜的煎熬。他沉默寡言，孤独寂寞，还缺乏安全感，可却会让你疼到心里。他的生活寡淡无味，偶儿制造的惊喜浪漫却足够让你回味半辈子。他不倾诉痛苦，不诉说压力，总是一个人默默的承担，而你愈发想拿出最好的自己疼他，爱他！
　　他习惯了角落，而你，会习惯打量角落。

　　我习惯了你在黑暗中为我点烟
　　火光摇晃，你总是悄悄地问
　　猜猜看，我烫伤了什么
　　是的，我习惯了
　　你敲击的火石灼烫着
　　我习惯了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凌晨欧冠，多特差点就逆转皇马，好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