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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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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三三两两走出教室,只余十来位仍在教室中与各科老师交流。赵佳奇与海林站立不动,任凭人潮冲刷。透过窗子望去,海鑫与英文老师聊天,仍是彬彬有礼,反观赵唯期却有些阴沉,一本正经的脸色,看的他逐渐紧张起来。
雨势渐止,变成濛濛的雨雾。
海鑫先出来,见到他们并列而立,露出和善的笑容,随后同海林一起离去。到最后,里面只剩下赵唯期一个人,整间教室空荡的厉害。
赵唯期双臂抵在课桌上,十指交叉,不断松开又握紧。目光怔怔盯着一个虚无的点,若有所思。没多会,他开始翻动自己上衣的口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掏出一个被压瘪了的烟盒,挤出最后一根。打火机没火,他烦躁地重复数次,最终将点燃的烟叼进嘴里。重重地吸了一口,喷出的烟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赵佳奇一个人立在窗外,经由打开的窗子注视着他的爸爸,心中毫无缘由生出怪异的感觉,像近视的人抬头看远处,一切都不明晰了。这样心事重重烦心的爸爸,仿佛距自己有光年计的遥远。他推开半掩的门,走近。清晰地听到每一步发出的重重的擦擦声。
他走到那片雾中。
赵唯期作势要将烟头摁灭,被他抢过来,急切地吸了一口,不料被呛到,剧烈地咳嗽着,眼睛里也随即泛起泪花。烟盒被推到自己跟前,赵佳奇乖乖地将烟头使劲熄灭。
“你这次成绩下降了很多。”
“嗯。”赵佳奇一句也不解释,做好了姿态,等着他来问询。
赵唯期有些迟疑,斟酌着用词,“你们老师说你可能早恋了,叫我注意一下,不要给你太大压力。”
他没有吭声,心说,难道暗恋真的会写在脸上,连老师都看的出来?
“是刚才窗外那个A男孩吧?”
赵佳奇内心一震,觉得匪夷所思。他自觉并没有做任何叫人可以产生这种联想的事情。接下来有些失望,满心的期待落了空。他扭开头,倔强的,余光却时刻关注着爸爸的一举一动。
赵唯期以为他被说中了心思,感到不自在,便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放松。随即连自己也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味。儿子站立着,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脸颊和耳畔毫无遗漏地展现在眼前,已经同自己一般高了。
他笑着抬起手,揉捏了一把对方小巧的耳垂。“时间过的真快。十年都过去了。”
听到这,赵佳奇紧绷的脸色变得稍微柔和些。
“十年前,我把你领回来的时候,你可怜兮兮的就像一根发蔫的豆芽菜。”
他终于拿正脸看着爸爸,听他开始忆往昔。他不再记得自己当年有多落魄凄惨,但着实记得被领走那一刻的心情。
赵唯期领养他的时间同现在一样,也是四月。他才七岁,内心就已经阴郁的容不下窗外的阳光。同心孤儿院的院长——他一点都没有想要记住这个机构的名字,可是一直忘不掉——淡漠地把他领给那个来了三四次,因为手续不全被拒绝,却不辞辛苦最终拿到领养资格的年轻人跟前。
浅蓝色的格子衬衫,里面是一件白T恤。赵唯期的笑容,举重若轻。
“喏,就是他了。”
赵唯期已经一米八,所以他蹲下身来,和年幼的赵佳奇对视了片刻,然后握住他的身体,将他转了一个圈。“不是可以自己选的么。”
“好了,”院长突然拔高了声音,很粗野,像要吵架,“赶紧签完字,带他走吧。哪有那么多可选!”
赵唯期撇了撇嘴,拿过笔,刻意放慢了速度,将协议书从头仔仔细细地看到尾。赵佳奇被叮嘱先回去收拾东西。他匆匆穿过有沉重回声、阳光很难侵占的大厅,越过两排一模一样到无趣的房子,跑到自己的小床跟前,抓过棕黄色的破旧小熊还有一直装在箱子中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再次拼命往回跑。他害怕,如果自己慢了一秒,美梦也许就会像升到半空的泡沫,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那时完全不知道对赵唯期的挑拣行为产生不满,只是充满极致的不安全的兴奋,几至颤栗。从此以后,终于有了安放的地方。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那只破烂的小熊。
即使现在看来,自己只是恰巧被选择的那一个,赵佳奇也永远不会用这种随机的命运论来定位赵唯期。对他们来说,对方就是那个唯一。他也不喜欢问,为什么是自己。事实是,那就是他。
长大以后,稍微有些明白了,当初赵唯期领养的最大阻碍是他只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孤儿院一直认定他并不具备养育好孩子的客观和主观条件,而最大的优势则是——他是一个Omega,这比A或B的身份有利的多。
赵佳奇并不在意,他爱上自己的养父,爱上Omega,就像他从不觉得赵唯期不生自己的孩子,早早跑去领养有什么怪异。
“我现在还是豆芽菜吗?”
“当然不是。”赵唯期心说,你现在是纯洁而无知正萌发出软刺的白色玫瑰。
“爸爸。”
“嗯?”
“没事。”
赵唯期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狠狠地将他略显蜷曲的头发揉搓的更乱。
“你已经三十岁了,不会再做出给我添弟弟妹妹的事情了吧?”赵佳奇略微沉吟后问道,隐去急切,但希望得到郑重的回答,可是爸爸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叫他觉得,好比把浮力极大的球压下水面般无力。
“谁知道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跟我回家先。成绩什么的我无所谓,可是你恋爱这事得好好合计合计。”
“我没有谈恋爱!”赵佳奇吼道,声音大的自己都感到吃惊,出口后却弥漫着深重的无力。
“那还有什么能够影响你,既不迷恋游戏,也不喜欢运动。”
他默然。即使不认为自己的爱有shame之处,也还是无法理所当然地告诉当事人,那不过是因为我要引起你的关注。
“走了。乖。”
赵佳奇听到那个‘乖’字,胸中窜起一股从未细思的怪异。十年了,他一向很乖。偶尔跳脱的时候,赵唯期一说这个字,他就果真消停下来。他凝视爸爸的视线在不经意间重重地变了基调,而赵唯期看他,则永远停留在十年前,他将自己看做他的孩子,只要他不想,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而赵佳奇穷思极虑都不知道如何改变这一点。
心中不知何时渍下的青梅,已经到了发酸的时候。他甩开赵唯期来拉自己的手,本就情绪低沉,加上后悔自己粗鲁的动作,更加悒悒不乐。
情势有些凝固。
“你自己走。走啊!”赵佳奇指着门口喊出第一声的时候,觉得自己变的真正愤怒起来。只是其中夹杂了太多心虚,所以只能无意义地重复着这样的吼声,做不出什么具有逻辑性的回答。
爸爸柔和的表情渐渐消失,抱起双臂,冷淡地像看一场戏。
他明白自己的行为只会被定义成“又一场的任性”,而心里也在挣扎,到底是否真的想让赵唯期离开。
无声地对峙起来。
赵佳奇开始难以忍受这样的气氛,自己主动快步往外走去。步履坚决,避免回头。走到教学楼拐角处,高度戒备的余光看到刚才一直跟在身后保持一段距离的身影转头离去。他默默站立着,片刻后继续向前走。右手边一溜晚樱梦幻般的粉色花瓣被雨打落,像此时的心情,一地狼藉。他从中开出一条道路,几乎立刻就开始后悔无意义的坚持。绿色叶片尖悬挂的雨滴冷不防打在额头,似在鞭笞他的口不对心。
他当天傍晚跑回了家,赵唯期却不在。静置的墨绿色窗帘,每一条褶皱都纹丝不动。冰箱中的剩菜饭散发出霜冻的气息,甩上冰箱门,上头□□小熊冰箱贴凝固的笑正对着自己。他手中握着一瓶水,突然想到赵唯期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是否也是如他此时的心情。
心情总是不大好,不知为什么生气,没来由的别扭,自我厌弃越来越重。
赵佳奇回到卧室,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陷入睡眠。
待到晚间,他被一阵不加掩饰的跌跌撞撞声唤醒。一时尚不及反应,等到神思清楚,撑着坐起的时候,却无法再动弹了。眼前一片漆黑,外头客厅的声音的显现,先于室内摆置物的轮廓。是人‘咕咚’倒在地上的声音。
赵佳奇魔怔着,呆呆地走到门后。
赵唯期呻&吟出声,间或夹杂着另一个男人的喘息。一时间,铺天盖地全是浓郁的A和O信息素深度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甚至都无法辨别本来的面目,各自变成什么似是而非的东西。他头昏脑胀地想,与此时相比,那天海林释放的信息素量差的远了。
爸爸发情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而与猝不及防的冲击同来的,则是令人心慌的事实,外面的人也许就是爸爸所爱的人。
赵佳奇的手贴上门把手,触实的瞬间,紧紧握住,浑身颤抖不止。周身鸡皮疙瘩的感觉又包围了他,除了复杂到极致的心情,身体也全盘不对劲起来。
隐秘的羞耻的,嫉妒的厌恶的。爸爸的声音像诡谲的蛇,诱着他沉沦到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一团黑色的火。一双审视的眼睛。赵佳奇旁观着自己,却懦弱地流下泪来。他真想冲出去看看,门外陌生的无礼地侵入自己领地的A,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身体无法动弹,也没有这个勇气。
“做什么心不在焉。”那个男人突然发出声音。
“你闭嘴!”
有人直起身的声音,他们都停止了动作。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烦些什么。”那个男人的语气充满了满不在乎,同他沉稳坚毅的声音极不相称,“不就是你的O养子对你有意思么。”
赵唯期没有说话。赵佳奇则整个人被攫住,无法动弹。心中最隐秘而纯洁的爱恋被人生生用不屑一顾的态度揭出,霎时染上了不堪的色彩。焦急的激流下,竟得到了短暂的平静。他说服自己至少将爸爸的话听完。
爸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根本不明白。”言毕,便不愿再提的口吻。
那个男人说,“随你。”没头没尾的对话很快被他抛诸脑后,“我们接着来。”
庞大的事实塞满了脑子,让赵佳奇不知如何反应。愤怒、羞耻和麻木互相交织缠绕,整颗心都没留下余地。在原地踯躅半晌,悄悄地掀开卧室的窗户,落魄逃走。床上凌乱的痕迹,还散发着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