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古》倾慕倾城

5、鸾舟驾马江山远

　　只是来人不是肖南，我猜兴许是他店里的伙计。

　　那小孩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身形单薄而瘦弱。里穿着一身古旧但是还算整洁的白棉布睡衣，披着一件靛青色的小外衫，睡眼惺忪地提了木桶进来，迷迷糊糊地往桶里倒了水，这迷蒙着眼睛动作也可一气呵成倒是颇有小七的风范。
　　等全部完事，我寻问我方才要的玫瑰花瓣和皂角为什么没有时，那孩子才终于抬起眼。

　　我这才看清那孩子的长相。五官排布得很是清秀。皮肤白皙剔透，眉睫纤长，忽闪忽闪如蝴蝶翅膀一样。他抬眼看见我，一下子就愣住了神儿。兴是没睡醒，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气，煞是惹人喜欢！

　　我站起身，那孩子比我还能矮一点儿。我稍稍弯下腰捏捏那小孩儿的脸颊，那孩子吃痛，唔地一声，恍然见我的脸近在咫尺，忙向后退了好几步，羞得满脸通红。

　　我瞧着可爱，不禁笑出了声：“嘿！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不说话，听我出声猛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撒腿就往门外跑！

　　跑什么？

　　我心莫名其妙，倚在门框边儿看着他单薄的小身板儿噔噔噔地在夜色里跑远，还是觉得还挺有意思。

　　边褪了衣衫边想，赶明儿一定还要再去逗戏逗戏那孩子去。

　　于是如此，心底寻思些有的没的，浸在温热的水里草草地洗去一身尘屑，翻身上床，床板虽有些生硬，但这些都不碍我极快地睡去了。

　　好一夜无梦。

　　一觉醒来，周身疲惫尽消。

　　窗外有喜鹊在枝头喳喳地鸣叫着，三三两两在枝头跳跃，惹得几枝早春的桃花撒下一地花瓣，铺盖了整个窗棂。

　　我神色恍惚地伸了个懒腰，又在床上抱着被子赖了许久。终于睁开惺忪的眼，下定决心起床去梳洗。

　　但是起身时，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不顾赤脚忙跑下床，把东西都摊散开，开始翻找昨夜我穿过的衣裳。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霎时我脑子一片轰鸣。昨儿晚上我明明把那两个瓶子放在身上了！怎么没了？
　　莫不是昨晚打斗的时候掉了？！这可糟糕！那俩丫头还被封印在瓶子里，瓶子碎了保不齐他们也要死伤。
　　我不顾多想，亦不管蓬头垢面，抄起外衣就往外跑去！

　　但是刚打开房门，两个娇小的身影就飞扑到我身上又把我撞回了房间……

　　“娘娘……”

　　是小七和金果儿！

　　我心内一喜。知道是肖南为她们解了封印。虽不知昨晚那俩封印她二人的瓶子怎地到了他的手上，但既然他能为小七和金果儿解了封印，也说明了他想交好的十足诚意。

　　如此想来，我对肖南的防备又卸下一分。

　　“可是那驱魔师解了你们的封印？”我努力放柔声线，摸了摸抱着我不肯撒手的两个丫头：“吃了这一亏，以后可记住了，凡事不能着急。”
　　“谁想到那么个俊朗的郎君会是个驱魔师嘛……”小七抹着眼角声音哽咽，我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脸颊，噗地笑了。
　　“俊朗的郎君怎地就不兴是驱魔师了？”

　　“当时小七光顾热闹拉着我往里跑，也怪金果儿好奇心重也没多注意。一踏进这药铺，我跟小七就觉眼前一暗，浑身骨头就像被压碎了一样的剧痛之后我和小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昨晚那混蛋驱魔师把我们放了出来……”

　　“咳，我都将你们放出还惹得一口一声的混蛋骂名，我可真真不值得呢……”金果儿话音未落，我便听见门外响起一个清朗的人声。

　　小七和金果儿亦已听出来人是谁，从我怀里起身。
　　我向门外望去，却忽听耳后一声扽住绸缎的轻响，只眨眼的功夫，金果儿已经手持一匹金色长绸，双手扽紧立在我身前对肖南怒目而视，而小七也单手护掌，一袅黑色烟雾缭绕，缠在她的手间，和金果儿并肩而立，颇有如临大敌的架势。

　　门外朝阳灿灿，肖南身着一身浅青色春装，纤长青丝用一条靛青色发带微束在肩头，一半垂在了心口，微微敞开了衣襟，全然不像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却是活脱脱的一个不羁的洒脱公子。

　　肖南见小七和金果儿拉开了架势，英挺的眉尖轻轻一蹩，嘴角拉起一抹哂笑，身形却没有任何防备的姿势。

　　我看在眼里，亦不禁轻轻一笑，站起身；

　　“娘娘休要靠近他，交给我们来！”金果儿抢先挡住我，对我微微侧头说道，冒火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肖南一点儿。
　　我叹口气，笑着伸手揉了揉金果儿的头顶：“都把阵势收起来，有这么对恩人说话的么……”
　　小七和金果儿一愣，我再抬眼看向肖南，肖南亦对我微微笑着。

　　“娘娘！他可是驱魔师！”
　　“我知道。”我往前走，顺便伸手揽过小七的手，她指尖缭绕的冥光幻气在我还没碰触到时候骤然消散，小七瞪着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走到肖南近前，微微颔首，肖南亦微笑着对我回以一个欠身。

　　“下午有船，我们可沿水路从扬州出发，一路途径淮安，济宁，德州，吴桥，通州，一月后，我们可在京师靠岸。”

　　“肖公子要去京师？”

　　“也不一定非要回去。”

　　回去？也对。
　　肖家自本朝开国伊始便一直世代承袭国之天师一职，势力范围自然多在以京师为首的中原地区。

　　我心忖：京师之地虽有诸多危险，但倘若肖南能全心全意保护，那京师也不失为一个繁华婀娜的好去处。我心向往京师许久，一则我懒惰，迟迟不曾动身前往；二则京师之地天子之都，能人异士若不友好起来，免不了要惹麻烦；三则我和殷墨虞约定好，不在大荒就一定会在扬州的莫宅，好让他随时随地知晓我的去处。于是如此，哪怕运河沿岸光色几多秀丽，我亦有多年没有离开扬州了。
　　而此番肖南选定的水路饶是如此诱人，我心内不禁也有些拳拳期盼了……

　　但静下心来再想，毕竟肖南是驱魔师，倘若他不是全心全意护我，而使了诈，为诱我等入京师。到时候再临阵倒戈，我想到彼时，我若全身而退却也是需得费尽周折了。

　　我暗道，我虽然有心在躲殷墨虞，但还不至于躲到玩命的程度！

　　肖南见我面露犹疑之色，稍稍正了正身形，低着眼目光毫不犹豫地直视着我。我心内一动，心里不禁有些慌乱，但还是硬着心性抬起眼直看着他。

　　我想他是不会不知道我所犹疑之事。他亦能知，相识不过一日，要我完全相信他也是不可能的。

　　我与肖南对视良久，他终于执拗不过撇开了眼，讪讪叹出一口气：“若娘娘不相信晏卿，晏卿也无能为力。”

　　我听闻微微一怔。
　　终究是我有求于人在先，我此番怀疑必定是失礼的。但是失礼总比失命强……但是……既我有求于人在先，若我再反悔，我又拉不下这颜面。

　　啊……真真是让人纠结。

　　肖南看出我的心思，声音不禁沉了三分，期间若有似无许多失望，却不知是不是我听错：“娘娘若反悔也罢，我便送你回城外。我照例做我的郎中，亦不会再招惹于你……”

　　“我跟你去。”不等肖南说完，我突然倏忽一笑。

　　“娘娘！！”不等肖南反应，金果儿平地一声尖叫，我回头去，正对上她焦急的神色。
　　“娘娘！容金果儿说句忤逆您的话，纵使殷少主有千般不是，他这么多年所作之事也都是为您好。您为了气恼他而跟个驱魔师为伍，就算殷少主不计较，倘若老家掌在天有灵……”

　　“放肆！”我猛地喝住金果儿，金果儿应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家掌老家掌，她若真能在九泉之下气得吐血活过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抬眼对肖南抱歉一笑：“就依肖公子行程。”
　　肖南眼里布满说不清的光泽，弯曲着眉眼对我灿灿笑着，笑落了一地璀璨。

　　“那晏卿就不打扰娘娘梳妆了。”说罢肖南欠身，微风摇曳着他衣襟上的轻纱，腰间有环佩伶仃之脆响，缓步而去。

　　我转身带上房门，并不理金果儿哭花的脸。
　　小七拽了金果儿几下，怎奈金果儿执拗地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身。
　　我回身来到桌前开始梳洗，小七只好放弃，忙过来为我撩水执巾。

　　小七梳妆的本事没有金果儿好。梳发髻的时候，拽得我发根有些疼。换了身干净衣裳。在镜前照了半天，还是决定让小七把琳琅发饰都卸了下，自己动手把头发全部束在头顶，洗去一脸妆黄，又命小七帮忙缠了胸，素面朝天地换上了一身男子装束。
　　全部收拾完毕，我回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金果儿：“还不起来收拾收拾？”
　　金果儿不说话，别着头，一脸死都不要看我的样子。

　　嘿……这妮子还跟我杠上了！

　　我亦心里恼火起来，起身就要往外走。

　　小七见我要开门出去。连忙过来拽住的我袖子。

　　我回眼，小七可怜兮兮。
　　我转身，小七拽得更紧。
　　我再回眼，小七还是可怜兮兮……

　　你们够了！！！

　　我猛地回身对金果儿大吼：“你们要随我一起去京师就赶紧收拾东西！不跟我走就立马回不周去！”
　　“可是娘娘……”
　　“我说了，在我面前，不准提她。”我冷冷地止住金果儿的话，低着眼看着她，金果儿一愣。
　　“为了所谓的爱情就能不负责任地连不周山都能不要，休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半个字。”我淡淡说完，这才觉出心里竟然是如此木然无觉。

　　我不禁心内苦笑，原来，那些曾让我以为连死了都不会忘记的愤恨，即使当初再伤心欲绝，也终究是抵不过这时间的滔滔洗涤。原来，曾经再冰冷刺骨的触感，即使当初再疼痛彻骨，也都会下时间里逐渐变得麻木而黯淡。

　　“娘娘……金果儿错了……”金果儿喃喃地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地面上。

　　我知道这两个丫头终究是为我好的。也只能叹口气作罢。

　　“起来吧！快收拾收拾。下午启程后，传书红生，让他告诉殷墨虞别找我。两个月后，我自然会回大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