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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云同夜雨 际会寿辰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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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几步,只见面前忽然落下一团白色的身影。殷容被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时,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摇晃着手中的折扇,笑眯眯地看着她。
“师兄!你这个爱吓唬人的毛病怎么还没治好?”眼前的白衣公子正是殷容的师兄,黎羽。
黎羽嘿嘿笑两声,转头向身边另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公子道:“不愧是亲兄妹,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殷容这才注意到旁边一直没吱声的大哥顾远杉,“大哥,你也不管管他!”
顾远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性子,师父都没法管,我又如何管?”说罢,白了一眼黎羽。
黎羽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中竟含了几点泪花,“小夜,你真的不管我了?”
顾远杉咳了一声,没说话。殷容只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禁抖了抖。明明这个称呼已经听了很多次,怎么还是不习惯?他们兄妹自小在雾灵峰上学习武功,因为闯荡江湖,在外时并不用本名,大哥便化名韩夜。师兄比大哥还小三个月,却一直唤大哥“小夜”,真是受不了。
那边厢黎羽仍是缠着顾远杉,殷容已经觉着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大哥,师兄!”殷容知道救星来了,忙向二哥那边靠过去。谁知顾远枫还在生她的气,只看了她一眼,又“哼”一声,径自与顾远杉和黎羽说起话来。
殷容一张小嘴撅得老高,低声道:“真是狗咬吕洞宾!”
黎羽一向宠着殷容,此时见她生气了,虽不知为何,却也忙笑着岔开话题:“唔,这身裙子你穿着倒是好看得很。”又向顾远杉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小夜?我的眼光不错吧。”
顾远杉点点头,去年殷容生辰时,他特意托黎羽帮他选了件裙子送给殷容。母亲早亡,父亲勤俭自持,殷容连件像样的华服都没有,他这个做长兄的如何不怜惜?小妹本就天生丽质,穿起这件裙子来自然是好看,不过,今年穿着好像比去年更多了几分韵味,到底是长大了。想到这里,顾远杉欣慰地笑笑。
一边殷容已经和黎羽斗起嘴来,“早知道这裙子是师兄你挑的,我就不穿它了。”黎羽以折扇掩面,作伤心状,“呜呜呜,好难过啊!师兄一片好心,容儿你竟然不领情。”殷容听言,冷笑道:“不领情的也不止我一个,有的人,明明别人是帮他,他却将好心当做驴肝肺。”话是对黎羽说的,眼睛却看着顾远枫。
顾远枫看了殷容一眼,面上仍是冷冷的,不说话。黎羽看了看他二人的神情,问:“从刚才开始我就纳闷,你们兄妹感情一向很好,今日为何竟翻脸了?老二,你说说,怎么得罪容儿了?”
“还不是因为他……”
“还不是因为她……”
二人同时开口,各有所指,殷容瞪了一眼顾远枫,顾远枫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殷容拉着黎羽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了,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细细地说了给他听。黎羽边听边点头,不时瞪一眼顾远枫。听完后,赞许地拍拍殷容的头,道:“容儿真是长大了,懂得为别人着想了。你这法子,我看很是不错。小夜,你怎么看?”
顾远杉听了前因后果,也很是赞同,只是说殷容没有提前知会苏家的小姐,让人家虚惊一场,有些欠妥当。
顾远枫此时方才明白殷容一片苦心,自知无理,赔着笑道:“容儿,是二哥错了,二哥向你道歉。”
殷容嘟着嘴,半晌方道:“好了好了,我也有做得不妥之处。”
黎羽摇着折扇笑道:“这不就好了吗?兄妹言归于好,皆大欢喜!”又看着顾远枫,“我说你小子,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就这么护着,把妹妹都得罪了。要是真娶回来,还不知宠成什么样子,看来古语说的还真不差。”
顾远枫听言红了脸,讪讪地道:“你们还是别取笑我了。父亲吩咐我说,一旦你们回来,就让你们到书房去见他。”
一行人便都往书房去,先给顾承祚拜了寿,又各自入座。
“徵儿,你身为王爷,怎么能跪拜我呢?”顾承祚皱着眉看着黎羽,黎羽却丝毫不以为意:“您是我的师叔,在您面前,我可不是什么王爷。”顾承祚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如此不羁。
“此次既然回到师叔这里,就多住些时日。你和杉儿两人只知浪迹江湖,都不肯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顾承祚笑着抱怨道。
黎羽忙道:“哪有?我和师兄在外面的时候,都很惦记着您呢。这次回来本也打算多住些时日,这不是远枫要成亲了吗?况且,这几年容儿生辰我都没能赶回来,今年想着陪她好好过个生辰。”殷容听他这么说,忙问:“此话当真?”黎羽瞥了她一眼,“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们此次回来,其实还为了另一桩事。”顾远杉缓缓开口。
“是什么事?”殷容看大哥面色凝重,应该是件大事。
“师叔可还记得九年前,被送入华朝不满半年的陈王子胤死于恶疾?”听到陈胤的名字,殷容的心莫名的疼起来,煜哥哥……
顾承祚点点头,黎羽又说道,“新近我才得到消息,原来那并不是不知名的恶疾,而是一种毒,一种很罕见的毒。”
众人皆是一惊,顾承祚问:“是什么毒?”
顾远杉答:“此毒名唤百香醴,是号称‘神医圣毒手’的药圣钟离哀用多年时间精心研得,传说由四十九种名贵草药和四十九种剧毒之物,再加上两味极难寻得的药引配制而成。这种毒药色香味形皆像美酒,香味尤其独特,因此得名百香醴。”
“钟离哀?就是曾经担任梁国国医的钟离哀?”顾远枫问道。
黎羽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这种毒药药力缓慢,然毒性极强,一旦中毒,无药可解,只能等待全身溃烂而死,痛苦至极。九年前陈胤一事过后,关于这种毒药的消息便销声匿迹,而如今,又重新有了风声。并且,我怀疑有人会把这毒药用到陈国王宫之中。”
顾承祚沉吟半晌,“真有这样的事?难道是梁国想对陈国王室不利?这是件大事,须得禀告玄帝陛下。”他出身梁国,并不愿相信此事会是梁国王室所为。
黎羽却摇摇头,“不可,现在只是有些风声,并不确切。万一禀告玄帝陛下,恐怕会打草惊蛇。依我看来,想对陈王室不利的恐怕不是梁国。据我所知,当年梁王处死的惠妃,正是钟离哀的同门师妹,钟离哀因此离开梁国王宫。双方闹得很僵,钟离哀不可能为了梁国加害陈国王室。敌人到底是谁,他手上的百香醴从何而来,目前还不清楚,不如静待时机,等到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再一网打尽。”
顾远杉点点头,“这几个月,我们就待在帝都打探消息,待容儿生辰过后,我和师弟会前往雾灵峰,我们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钟离哀很有可能在雾灵峰一带。从源头查起,按迹循踪,应该会有所得。”
顾承祚目露赞许,“好,你们就好好住几个月,我也会安排些人手帮你们。”
“在江湖上打探不到消息,在帝都反而可以?”殷容有些疑惑。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竟变得笨了?说起人员往来,信息集散,哪里能比得上帝都?”黎羽面带鄙视。殷容听他说的有道理,也不计较。
顾承祚向黎羽和顾远杉道:“你们两人连日奔波,想来也累了,去好好歇着吧。容儿你也先回去,我和你二哥有些话说。”
三人听言起身告辞,殷容冲顾远枫眨了眨眼,“爹爹找你说苏姐姐的事呢!好好听着罢。”便快步走了,顾远枫拿她没办法,只能干瞪眼。
三人出得书房,往后院走去。只见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是阴云密布,簌簌地刮起风来。
殷容瞧瞧仍扇着扇子的黎羽,冷哼一声,“这天气扇扇子,你也不怕伤风。”黎羽收起折扇,以扇柄敲了敲殷容的脑袋,道:“这叫风雅,你懂不懂?”“附庸风雅!”殷容不依不饶,从小到大,与师兄斗嘴似乎已经成了最大的乐趣。
“不知两位要斗到何时?”顾远杉看着二人实在好笑,向黎羽道,“你也真是的,和小丫头置什么气?”
“这可不是普通的小丫头,是个了不得的小丫头!”黎羽扇着扇子,笑看着殷容,“说罢,有什么事要求师兄我啊?”
殷容嘿嘿一笑,师兄总能看透自己的心思,既然都这样问了,殷容也不藏着掖着,“师兄,不瞒您说,容儿也想跟着师兄一起到雾灵峰去。”
“不行!”黎羽还没来得及答话,顾远杉便出声阻止,“此行十分危险,你不能去。”
“你激动什么?”黎羽懒洋洋道,“她想去便让她去,她好歹也学了几年功夫,对付几个小毛贼绝不成问题;再说,你我二人虚长她六岁,还怕保护不了她么?”又对殷容说,“想去就去,放心,有师兄在。”殷容挽着黎羽的胳膊,开心地点点头,又冲顾远杉做个鬼脸。
顾远杉摇摇头,瞪一眼黎羽,道:“这丫头就是被你宠坏了的,你还惯着她。”黎羽摇头晃脑,“我~乐~意~他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不惯着她,谁惯着她?”
三人边走边说话,走到顾远杉居住的听雨轩,殷容便告辞了。
“啊!床,我可想死你了!”黎羽一进门,便径直躺倒在床上,连日赶路,风餐露宿,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此刻见着床,分外的亲近。
黎羽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顾远杉,“小夜,你也累了吧?不如你我二人一同就寝,你意下如何?”
顾远杉白了他一眼,黎羽那狡黠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讪讪道:“那我自己睡了啊。”说罢翻了个身,隔了一会儿,又翻个身,又过一会儿,再翻个身。
“嗯,我看快熟了。”顾远杉看他翻来翻去像烙大饼似的,不禁失笑。
黎羽见顾远杉难得开玩笑,顿时来了精神,作娇羞状,道:“请客官享用。”
顾远杉轻咳一声,“不去洗个澡?一路风尘,你这么爱干净的人能受得了吗?”
黎羽红着脸,“不早说,身上这么脏,根本睡不着。”正欲走时,又问顾远杉:“小夜,不如你我二人一同洗尘,你意下如何?”
又换来一个白眼。
天色渐晚,风声呼啸,乌云越聚越厚,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独上小楼听此夜,声声细雨打芭蕉。你这听雨轩,名字取得倒好。”黎羽摇了摇折扇,忽觉得天有些凉,又尴尬地收起来。
顾远杉斟了两杯酒,道:“你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来赏雨?准备何时开始着手办事?”
黎羽皱了皱眉,“如此良辰美景,你可别扫兴。”
顾远杉抿了口酒,沉声道:“此次回雾灵峰,该给师父的坟头添把土了。你我一直游历江湖,竟有大半年不曾回去。”
黎羽倚着栏杆,望着无边的暗夜,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是时候回陈国了吧?别忘了,你不仅是黎羽,更是陈国永昭王陈徵。这次百香醴的事件,陈国王室很有可能受到牵连,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顾远杉从黎羽手中接过酒杯,重新斟满。
“永昭王?徒有个虚名而已。当初因为王叔的一句话,我父亲一生再未回陈,连下葬都未葬到王族祖坟之中,只在国庙里有个牌位。我对陈国王室没有半分感情,调查百香醴,只是不想让奸人得逞罢了。”黎羽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犹记得,当初陈国奸臣当道,父亲上书要求严惩佞臣,自己的亲叔父陈国国王一道王令,罢免了父亲所有的官职,只留下永昭王这个世袭的王位。父亲眼见无力扭转局面,索性带着自己隐居在雾灵峰,一住就是半生。自己从小在雾灵峰长大,与师叔一家感情深厚,对陈国王室,感情则极是淡漠。
顾远杉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地对坐着,一杯一杯的喝着酒,沥沥秋雨滴在了芭蕉叶上,也滴到了心头。
灯下,殷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佩玉穿针引线,只见那针竟像是被佩玉施了什么法术似的,细细的银光闪烁之间,不一阵,一件男式夏装便初现形状。
“这件衣裳是做给你哥哥的吧。”殷容轻声问道。
佩玉的哥哥名叫李寒。他们兄妹本来和父母一起居住在雾灵峰下一个宁静的小村庄里,过着清贫而安定的生活。然而九年前,陈国与梁国交战于雾灵峰,周围的村庄受战火牵连,生灵涂炭。佩玉的父母死于战乱之中,他兄妹二人拼命逃生,却因为没有食物,险些饿死在路边。那时殷容刚好住在雾灵峰上,与师兄一起下山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兄妹俩,当即带了他们上山休养。他们苏醒之后,说起自己的身世,众人皆是唏嘘。殷容怜他二人父母双亡,便带回了府中。顾承祚安排佩玉做了殷容贴身的丫鬟,又亲自教李寒学习了武艺,在丞相府做了侍卫。
“是啊。丞相今日吩咐了哥哥,让他帮着大公子和黎公子调查事情,我看他身上穿的仍是春装,便想着制件夏装给他穿。”
“佩玉……”殷容捏着那件衣裳的一角,声音软软的。
“怎么了小姐?”佩玉并不抬头,仍专注地缝着衣裳。
“你的手真巧,你教我缝衣裳好不好?”殷容看着细密的针脚,眼睛亮闪闪的。
“好啊。你看……先这样……再这样……”佩玉放慢了速度,一边缝着,一边详细地为殷容讲解着。
“嗯,是这么做吗?”殷容学着佩玉的样子缝了几针,看着像是对,又像是不对,额角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自己还浑然不觉。
佩玉摇摇头,“不对不对,这里打了一个结……”
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漪澜阁中私语阵阵,温暖了微凉的雨夜。
风云聚散,夜雨连绵。在这寿辰之际,有些事就像润物细无声的蒙蒙烟雨,悄悄渗入,悄悄改变。然而,无尽的暗夜之中,细雨闪烁出微光,照亮着漆黑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