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离别苦》百里长歌君

5、风云同夜雨 际会寿辰时(中)

　　丞相府后堂，早早到来的女眷们相谈甚欢。东厅贵宾席上有诰命夫人，有官家小姐，也有富商大贾的妻女；西厅普通客席上则是清一色的民女民妇，因都受过丞相府的接济，为着报恩，年年都来贺寿，送的寿礼虽不名贵，却也很是用心。
　　丞相府的丫鬟们本就不多，今日又来了许多客人，现下恨不得能长出三头六臂，见殷容到了，连行礼的时间都没有。殷容并不在意这些，径自去接待新到的女眷了。
　　吏部尚书苏显臻的夫人杨氏和女儿苏曼云也前来贺寿，正坐在东厅的贵宾席之中，看到殷容来了，忙唤她的名字，这一唤不要紧，整个后堂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殷容身上，接着便是夸赞之声，“顾小姐真是越发漂亮了。”“是啊，瞧这身裙子穿的，竟像仙子似的。”“啧啧啧……”
　　殷容向四周的女眷们点头笑笑，她知道这些赞扬之中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有的人忌惮丞相府的势力，只是附和着恭维；有的人想为自家女儿攀门好亲事，把自己视作最大的对手；有的人则是真心实意地怜爱她，那夸赞便也是出于真心。殷容虽然不喜欢被夸赞，却很喜欢有人真心待她，比如现在正向自己招手的杨氏和苏曼云。殷容露出灿烂的笑容，朝她们走去。
　　因为自家女儿和殷容是闺中好友，新近女儿又与殷容的二哥订了亲，再加上喜她性格可爱怜她母亲早亡，所以杨氏待殷容格外亲近。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又是夸她出落的好看，又是怪她不肯好好照顾身体，瘦的不像样子，要不是苏曼云岔开话题，恐怕杨氏会拉着殷容说一整天的体己话。
　　“母亲，我怎么觉得您待容儿比待我还要亲上几分呢。”苏曼云嘟着嘴朝杨氏撒娇，杨氏觑着她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小家子气了，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撒娇，像什么样子？”一句话臊得苏曼云面颊绯红，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殷容见状不禁笑道：“姐姐可别害臊，姨母说的很对。”苏曼云瞪她一眼，“你们一大一小，只会取笑我。”殷容看她脸红的样子有趣得很，不禁玩性大起，“诶，我和姨母可不是取笑你。姐姐是要出嫁的人了，马上就有夫君为姐姐撑腰。容儿呢，又很听二哥的话，怎么敢取笑姐姐呢。”苏曼云听了更是害臊起来，索性扭过头去不理会二人。
　　席间其他官府夫人们看到苏曼云的样子，不禁含笑，只是有的笑容里含了几分不甘，自己的女儿并不比苏曼云差，凭什么她苏家就可以攀上丞相府这门亲事？这笑容都落到了殷容眼里，她默默叹了口气。
　　杨氏也注意到席间暗流涌动，握了苏曼云的手，道：“姑娘大了，总是留不住的，娘亲是舍不得你啊。”苏曼云听言转回身来，只握住杨氏的手，母女两人一阵沉默。
　　“好了好了，再不用餐我就要饿坏了。”殷容笑着打破这略显伤感的气氛，杨氏嗔怪地道：“女孩子家，说话口无遮拦。”眼神中却是怜爱多于斥责，殷容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用完了餐，丫鬟们收拾残局，女眷们有的告辞离去，也有的仍坐在厅里说些女人间的话。殷容留下了苏曼云要与她说说话，杨氏知道她们姐妹二人感情要好，吩咐了苏曼云几句，便先行回府了。
　　殷容拉着苏曼云到了自己居住的漪澜阁，又是吩咐佩玉拿点心，又是亲自端水果，又怕苏曼云坐凳子不舒服，非要让她在榻上坐，苏曼云打趣道：“你快别忙了。刚用了饭，哪里还吃得下呢？我又不是第一次到你这里来，这么客气做什么？倒显得怪生疏的。”殷容笑道：“我是不生疏，可有人生疏。”苏曼云微微诧异，“还有人要来么？”殷容却笑得狡黠，“等着瞧吧。”
　　正说着话，只听得有人敲门，“容儿，你在么？”殷容隔着门答道：“在的。二哥不进来了吗？”苏曼云听到殷容唤门外的人作“二哥”，知道那便是与自己订了婚的丞相府二公子顾远枫，一下子红了脸，忙扯了扯殷容的袖子，冲她摇摇头，示意别让他进门，殷容却好似没看到，眼中笑意更深。只听顾远枫道：“大哥和师兄要回来了，我来知会你一声，就不进去了。”说罢就要走，殷容忙道：“二哥坐坐再走罢，容儿有些话与二哥说。”
　　顾远枫听言，推门走入房中，苏曼云早已低下了头，顾远枫看到里屋还有女子在，忙转过身去，“容儿，你有朋友在怎么还让我进来？”殷容道：“这位可不是普通的朋友，说来还与二哥有些渊源，她便是苏尚书府上的小姐。”苏曼云脸颊更是绯红，又是羞，又是恼，顾远枫仍是背对着二人，脸上却是一样的神色，怒道：“那就更不行了，女子成亲之前不可与……见面，你这样做，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苏小姐的名声？”
　　苏曼云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神色动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背影，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见他身着水蓝色长袍，身形高大，脊背挺直，如芝兰，如玉树。只看两眼，复又低下头去。
　　殷容撅着嘴道：“好好好，我错了，你的话也传到了，想走就走吧。”
　　顾远枫顿了顿，“哼”了一声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开口道：“小妹行事多有无礼之处，还请见谅。”苏曼云低声道：“不妨。”顾远枫便出门离去，从始至终未回头看一眼。
　　“我二哥如何？”殷容言语间全不像刚才那般轻佻，苏曼云听她问得慎重，便也慎重地答道：“很重礼数，很守规矩，也很……很为我着想，是……是君子一样的人。”
　　殷容点点头，“我知道，你与我要好不假，可你从未见过我二哥，却要同他成亲，心里恐怕很是忐忑。我们身为女子，能嫁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是件天大的事，而从古至今，女孩子出嫁之前却绝不能见到夫君，有多少女子就因为这样错付了终身。”苏曼云望着近在眼前的好友，却觉得她好像很遥远，远得像彼此从未相熟。
　　殷容顿了顿，握了苏曼云的手，又说：“我了解你，也了解我二哥，只是通过我的口说出来，你自己恐怕心里还是没底，因此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其实你早该放心，我二哥的性子，虽然开朗风趣，却绝不会做什么越矩的事。我就是算准了这个才敢让他进来的，不然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别人瞧到你半分。”
　　苏曼云心中感动，握紧了殷容的手。今日这一番话，字字合情，句句在理，殷容的举动虽然吓人了些，但本意是为了自己好，况且，顾公子他……想到这里，苏曼云的脸又红起来，忙岔开话题道：“你这丫头，自己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倒来讲这许多大道理与我听，张口嫁人，闭口终身，真是不害臊。”
　　殷容靠在她的肩膀上，“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容儿一心为你好，说了这么半天，口干舌燥的，你还不领情。”
　　苏曼云抚着她的头发，见她发髻上除了支金钗，再无别的首饰，再看身上，还穿着上年生辰的裙子，心里一酸，眼圈便红了。强自忍住眼泪，笑道：“我怎么不领你的情？”说罢轻轻推开扭股糖似的殷容，起身为她倒了杯茶，“刚才听说大公子和令师兄要回府，那我也要回去了。只是不知流萤那丫头跑哪去贪玩了？”
　　殷容忙忙地喝了口茶，道：“还能去哪里？不过是去找佩玉说些小姐妹之间的话儿，咱们去找她们。”
　　两人去寻了流萤，殷容送她主仆二人坐上轿子，又吩咐了几个仆妇好生照看着，待苏小姐平安回府便来报个信。见二人从偏门乘软轿离去，走远了，殷容方转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