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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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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已是五月,扬州城仍是繁华不减。只是人人都知道了盐商汤老爷寿辰当日病倒昏迷不醒,汤府并扬州府派出去许多人捉拿凶手不得,汤广业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日汤府门前来了一个道士,言说自己可治汤老爷的病。汤夫人也不管许多,只说病急乱投医,将这道士请到府中询问方法。那道士言道:“汤老爷是给人下了咒,病不在身。要治好不难也不易,须得冲喜。”汤夫人自然知道如何冲喜,她素日是出了名的醋坛子,因此汤老爷虽家大财厚,府中却连一名侍妾都没有。此时为了救丈夫,汤夫人也顾不得许多了。那道士又说:“冲喜不能随便选个女子,必定要端午节这天生的眉心有朱砂痣的十六岁清白女子方可。”汤夫人仍不放心,复又问道:“此法当真奏效?”那道士道:“自然。”
汤夫人便请道士在府中住下,又命人去遍寻道士口中所说的女子。
话说这天便是端阳佳节,佟天佑仍在扬州城内。那日他同周徐二人追老者不到,周徐二人避祸远走,他便仍在城中。机缘巧合,又偶遇卿若姑娘。想是天赐良缘,他二人几次偶遇,双方郎才女貌,气味相投,便私定终身。今日乃是卿若芳辰,二人约定未时在后柳巷相会。佟天佑备好了一块家传玉佩给卿若作寿礼以表明自己心意。
天色尚早,佟天佑绕路到醉仙楼前,只盼见一眼卿若,他已盘算着为卿若赎身,年内便带她回汉中。只是卿若出身青楼,怕是佟家二老阻挠。想到这里,佟天佑不由得叹了口气。忽然听到过路的两个妇女絮语:“听说有个道士能治汤老爷的病,说是要冲喜。还要十六岁的端午出生眉心有红痣的清白女孩儿,听着可玄呢。”“是啊。汤家已经到处在找人了,银子已出到五千两了!”
佟天佑只觉脑中像是响了个炸雷一般,人已呆了。当下不及多想,赶忙奔入醉仙楼中。
此时汤府之中仍是如笼了层死灰一般,上至主人下至奴仆个个脸色惨淡。汤夫人衣不解带地在汤广业病床前守了三日,日日盼着派出去的家丁能寻到冲喜的女子,此刻人已不似往日那样精神。午时刚过,睡意袭来,正欲在床边打个盹儿,忽然家丁来报说那醉仙楼的鸨母来访。汤夫人也只好强打精神,到后厅去见客。
来到后厅,鸨母张妈妈忙迎上来道:“夫人金安!”汤夫人道:“罢了。”二人坐了。张妈妈言道:“本来老爷病中,咱们这些人到府上来叨扰是晦气的......”汤夫人道:“妈妈别这么说,你们有这份心也是好的。”张妈妈福了福,又道:“今日老身来原是事出有因。听说那日来了个道士说是冲喜能治老爷的病,不知是真是假?”汤夫人点点头道:“不错,可那道士虽这么说了,我心下仍是不信。且那道士要来冲喜的女孩子难找的很呢。”说罢,叹了一口气。张妈妈道:“夫人别急,老身倒是知道一个女孩子,正如那道士口中所言,更无二致。”汤夫人眼睛一亮,忙道:“不知是谁?”张妈妈道:“就是我们的花魁姑娘卿若啊。”汤夫人“啊”了一声,半晌又道:“可她毕竟出身青楼......”张妈妈心下明白,又道:“夫人放心,卿若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那孩子又洁身自好,至今仍是完璧之身。且她自小父母双亡,是老身一手养大,供养她的银子又是汤府所出。如今老爷病重,正是报恩的时候到了,想来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汤夫人沉思半晌,终于开口道:“那好,就是卿若了。劳烦妈妈回去安排,卿若一定要尽早入府才行。”张妈妈答道:“那是自然。”遂行礼出府,乘轿往醉仙楼去。
熙熙皆为利而来,攘攘皆为利而往,天下万事,难逃一个“利”字。汤府的银子已出到五千两,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着,可偏偏让张妈妈寻了这巧宗,不费吹灰之力,五千两雪花纹银就收入彀中。纵然卿若自小被她养大,那又如何?将来人老珠黄,就再也不能卖笑为生,又或赎身从良,也不过是嫁个差不多些的人家,怎比得上汤府?张妈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心情顿觉舒爽。
回到楼中,丫鬟却告知卿若出门去了。张妈妈心想今日原是卿若芳辰,本应了她一日的假,想来晚间也该回来了,心中也没在意,只盼晚间卿若回来之后将事情说给她听,不管她愿不愿意,总该将她送到汤府,自己就稳赚那五千两了。
谁知到了晚间,却迟迟不见卿若的身影,派人出去打听,都说没见到。张妈妈这才慌了神,一边连连骂着“小贱人”,一边去汤府向汤夫人禀告。汤夫人得知消息赶忙遣人出去找,没日没夜的寻了两天,才在有人回说西郊有农夫见到与卿若相似的女子和一个少年往西北去了。汤夫人又急忙遣了几名有些身手的家仆照那农夫所言的方向追去。
原来日间佟天佑听了两名妇女谈话,心知卿若便是道士口中所言女子,便立即去告知了卿若。卿若明白自己迟早被汤府的人寻上门来,到时一切便不由自主了。于是与佟天佑商议了,二人便即动身,欲去得汉中佟天佑的老家,凭借龙门镖局的名头,想来汤府也会死了这条心。
佟天佑雇了一乘马车,二人三日疾行,已然出了扬州地界。这日路过一个依水的小村落,卿若从未出过扬州城,见得此地景色秀丽可爱,便要停下来赏景。佟天佑心想已出扬州,汤府的人轻易不能找来,于是停了车,系了马,与卿若二人来到河畔草地上坐下。二人连日奔波,提心吊胆,此刻并肩依偎,目光所及皆是一派美景,心中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良久,卿若忽的轻笑几声,更如泉水击石,泠泠动听。佟天佑微笑道:“想起了什么事?”卿若笑道:“我在想万一汤府根本无心寻我,而是已另找了别人,你我岂不是白担心一场?”又似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道:“不过,若是他们真找了别的女孩,那女孩子不是更可怜?”说着,目光一暗,轻叹了一口气。
佟天佑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言道:“我管不了别人,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即使汤府真的已经找到别人,我也已决心把你带回汉中,明媒正娶,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就是爹娘阻挠,我心意也绝不会改变。”
卿若第一次听到佟天佑如此表明心迹,心中感动更胜于惊诧,眼中不禁盈起热泪,更显楚楚动人。佟天佑将她揽得更近了些,二人静静依靠着,都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天色开始发暗,对岸村庄亮起了点点灯火。佟天佑轻声说道:“去找间客店歇息吧。”卿若点点头。两人遂往村里走去,这村子虽不甚大,却很是富足,街上竟有四五家整洁的客栈,佟天佑与卿若择了一家有马厩的,安顿好马车,便进客店内吃了些可口饭菜,又要了两间僻静的客房,各自歇息了。
卿若本是扬州人氏,自小父母双亡,流落青楼,十几年从未出过扬州,如今逃脱魔爪,又与心爱之人同行,自然觉得前路一片光明,从此之后再不用卖笑为生,心下激动,是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佟天佑在兴奋之余却仍不放松戒备,时刻警惕汤府的人寻到他们,到那时只怕有大麻烦。因此夜里也不敢睡得太熟。
果然丑时前后,客栈楼下忽有异响,佟天佑正起身时,却绝浑身无力,心想已是给人下了迷药,又想自己身中迷药却毫无知觉,对方必是高手,卿若此时恐怕已经遭难。奈何自己空有一身功夫,此刻却决计使不出来,心内焦灼如焚,更牵动那迷药走遍五脏六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醒转时,已是日上三竿,佟天佑体力刚恢复,便忙奔到卿若房间,只见房门敞开,哪里还有卿若的身影?询问了店中伙计,才知凌晨一伙人掳走了卿若,便问去向,说是往东去了,那正是去往扬州城的方向。佟天佑心知自是汤府来人劫走卿若,自己若贸然前去,占不得半点便宜,所幸扬州城内设有龙门镖局分局,找几个好手来能多几分把握。
打定主意,佟天佑便催马往扬州城去。
且说卿若中了那迷药后毫无知觉,醒来时见自己身在马车之中,甚是颠簸,起初以为佟天佑为躲避汤府来人,带着自己赶路,忽觉身上重重绑缚,心下大惊,定神细听时,听得马车外还有蹄声笃笃,至少六七人。
一人问道:“此处距扬州城还有多少路程?”另有人回答:“不出百里,今日入夜便能到达。”又有人道:“咱们快马加鞭,只盼得早日将这小娘子送到,汤爷才可转危为安。”驾车的人道:“汤爷吉人自有天相。都别说话了,专心赶路。都机灵着些,龙门镖局那少主肯乖乖待在客栈中吗?”
卿若此时已明了是汤府的人寻到了他们,心内一片凄凉,听闻佟天佑无恙,才稍稍放了些心。心想自己与佟天佑三日疾行,若不是佟天佑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长日颠簸减缓了速度,汤府的人想来本是追不上的。想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命里该着的,怎么也逃不过。
“回汉中去,千万别回来。”卿若默默念着,汤府绝不可能放了自己,若是佟天佑因此拼命,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