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离别苦》百里长歌君

19、良辰择佳偶 吉日定姻缘(上)

　　十月初八，之子于归。
　　一个月前，勇毅将军府请的媒人到丞相府来来纳采问名，纳吉时交换了殷容与恩祈的庚帖，媒人看了二人的生辰八字，连声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好姻缘，接着便是纳征，请期之时又说十月初八是个大好的日子，适宜在这日举行典礼。
　　这一个月来，丞相府和勇毅将军府两家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一边置办嫁妆，一边筹备彩礼，两方又都忙着准备大婚当日的喜宴，府中各处的布置，迎亲的花轿等等事宜。婚姻是终身大事，当然要办得隆重，还不能有一丝差错，而到亲迎之前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两府中的家仆丫鬟们忙得已是昼夜不分，天昏地暗，一个个都盯着黑眼圈。
　　不仅这两家忙，华朝的文武百官们同样在忙。这可是朝中第一大臣顾丞相要嫁女，何况玄帝陛下还答应了亲自主婚，因此官员们都为如何精心挑选礼物而焦头烂额。褚垂先和昂古羊虽然也准备了贺礼，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情愿，要知道裴恩祈和丞相千金结了亲，往后的日子别说扳倒他，就是他不反咬他二人一口都要谢天谢地了。
　　十月初八一早，天还没亮，殷容就被佩玉和鸣鸾拉出被窝。殷容感到十分纳闷，明明前一晚她们三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一起聊到深夜，为何现在她困得不像样子，那两位却精神抖擞？迷迷瞪瞪地被两人伺候着洗漱了，殷容仍是眼皮直打架，本想趁那二人收拾房间时再打个盹，苏曼云却又领着流萤和海棠来了。
　　苏曼云知道殷容向来素面朝天，佩玉和鸣鸾也不是很会梳妆打扮的丫头，于是带了流萤来给殷容化妆，又让海棠给殷容梳头，殷容十分庆幸梳妆时可以理所当然地闭着眼，于是很义不容辞地小憩了一刻。
　　当海棠说梳妆好了，让殷容睁开眼睛的时候，殷容都有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她从来没有像这样上过妆，因此自己觉着怎么看怎么奇怪，苏曼云和几个丫头却连声夸她这样很美。殷容皱了皱眉，这几个人怎么也开始说假话了？苏曼云赶忙出声制止，说新娘子是不可以皱眉的。殷容只好在心里皱皱眉，心想规矩可真多。
　　流萤海棠为殷容穿上喜袍，佩玉鸣鸾为她戴好凤冠，苏曼云看到殷容通身的打扮，赞不绝口。那件喜袍是她亲自为殷容选好了样式，又特意托自己熟识的凤至城中最大的绣坊沁意坊中最好的师傅亲手缝制并绣了花样，衣料则是最上等的祥云暗纹织锦。这身喜服分内外两层，内层以彩色丝线在裙摆上满绣百蝶穿花纹样，外袍则以金线刺绣了丹凤朝阳图案，内外两层的衣领与袖口都滚边绣了连绵不断的卍字曲水纹。这件喜服是沁意坊三位最好的师傅连着赶制了近一个月才完成，前日刚送来的，今日头一次上身，十分合适，衬得殷容恍若天女降临一般。那凤冠上是九只缠丝累金凤凰，每一只头上都镶着三颗红宝石，每只凤凰喙中都垂下一串珍珠，每串九颗，皆是采自沧海含珠蚌中的上等珍珠，九串珍珠垂下，半掩了新娘子的面庞。
　　一边佩玉和鸣鸾也换上了喜庆的衣裳，她们二人作为殷容的陪嫁丫鬟，将会一同成为勇毅将军府的人。

　　苏曼云陪着殷容一同来到丞相府前厅，顾承祚、顾远杉、黎羽和顾远枫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勇毅将军府迎亲的人还没有到，这段时间是留给新妇与家人告别的。
　　顾承祚看着女儿的样子，眼眶已经止不住红了，殷容跪在顾承祚面前深深地叩了三个头，言道：“不孝女殷容今日于归，从今之后女儿身归裴家，便不能再在父亲身旁尽孝，女儿给父亲叩头，感谢父亲十六年养育之恩。”
　　顾承祚让殷容起身，声音颤抖，“容儿，你会怪父亲吗？”
　　殷容摇摇头，笑道：“怎么会？女儿都明白，也心甘情愿。”
　　顾承祚又道：“嫁入夫家，便要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切不可任性蛮横，落人笑柄。”
　　殷容柔声道：“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顾承祚含泪点点头，只看着殷容，自己的女儿向来懂事，可正是这样的懂事，造就了她即使受再大的委屈也绝不让别人担忧的性子，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殷容又向顾远杉、黎羽和顾远枫夫妇叩了头。苏曼云心中早已十分难过，可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落泪，因此紧咬着嘴唇忍着；其他三人虽是大男人，可遇上这样的场景也不禁内心伤感；殷容起初想着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迟早，总是要出嫁的，因此一直面带微笑，可转念一想，今日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离开了深爱的家人，从此以后鲜少有回来的机会，心里涌起悲伤的思绪，眼中便含了热泪。
　　前厅里一片寂静，忽听得府门外喜乐声传来，是勇毅将军府迎亲的人到了。喜娘为殷容盖上了红盖头，这是礼节，新妇的面貌不能被外人看到。
　　顾远枫作为女方送亲的人，和殷容一同向家人告别。喜娘正搀着殷容走出前厅时，黎羽追上来，向殷容道：“若是你在那边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师兄，师兄一定不轻饶他！”殷容听他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定了定神，努力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笑道：“哪里有你这样的兄长，盼人家夫妻不和？”又道：“容儿还没跟着师兄玩够呢，以后却再也不能了。师兄往后闯荡江湖时，可要多多保重。”黎羽“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因为玄帝要为殷容和恩祈主婚，现下已到了勇毅将军府，因此顾承祚目送殷容上了花轿后也动身往勇毅将军府去；顾远杉身为宗尉寺上卿，也需去贺喜。二人都乘马车前去，在殷容到之前便已先到了将军府。

　　勇毅将军府邸前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民众，有的是为了凑喜庆，有的则是为了见到玄帝。而因为玄帝的到来，将军府的戒备比往日更加森严，府院内外都有禁卫军把守。裴恩祈一身喜服站在大门外，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恭贺，当顾承祚和顾远杉前来时，亲自将他二人迎到正堂中。玄帝端坐在坐北朝南的正座上，众人先向他叩了头，顾承祚便坐到了玄帝右边下首，顾远杉则落座院中的宾客席上。
　　门外三声炮响，新娘子的花轿到了。裴恩祈在花轿前站定，向着花轿上的桁架踢了一脚，众人便爆发出一阵叫好，这叫作“下马威”，是新妇入门之前必要的程序，意在警告新妇安分守己，出嫁从夫。
　　喜娘把殷容扶出花轿，将一段大红喜绸的一段递给裴恩祈，另一端则让殷容握在手里，恩祈和殷容先后跨过门口的火盆，一同往正堂走去。顾远枫跟在殷容身后，一直到进入正堂之后才退到一边。
　　玄帝亲自选定了御用的司礼官来主持恩祈和殷容的婚礼，那司礼官见恩祈和殷容已经站定，便朗声道：“典礼开始！一拜天地！永结同心！”玄帝是天子，可代表天地，因此二人便向着玄帝跪下三叩首；司礼官又道：“二拜高堂！福寿绵长！”二人又向着顾承祚下跪，又是三叩首；“夫妻对拜！百年好合！”司礼官一声高过一声，宾客和百姓都被调动起来，开始鼓掌叫好，恩祈和殷容面对面跪下，向着对方三叩首；司礼官露出笑容，高声喊道：“礼成！”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们似乎比新人更加喜悦，一个个笑逐颜开，掌声更是经久不息，叫好声、祝福声汇成了海洋，一浪高过一浪，从“白头偕老”、“称心如意”，到“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甚至“早生贵子”都喊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成亲了，殷容心想。她被红盖头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可这一声声的祝福尽数传到了她的耳畔。这一刻，她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出嫁了，她受到了人们的祝福，这祝福不同于以往，这是对崭新未来的祝愿。她的人生，此前十六年的人生，从现在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她成了裴府的人，成为将军夫人，而不再是顾小姐。红绸那端的人，是她的夫君，是即将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直到被喜娘搀扶到新房，殷容还是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似乎还能听到外面的一声声叫好，她心跳得厉害，手也抖得厉害，她从未像这样紧张过。在与梁国王后的杀手搏斗时，在走过长歌岭上的峭壁时，在以往任何一次遇到危险时，她都没有害怕过，可现在，她很害怕。那是一种本能，是人对未知的恐惧。今日嫁入将军府，她就是这里的女主人，要学着管家，还要照顾好夫君，以至将来还要照顾子女，诸多事宜，殷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她明明还是那个喜欢到处游历的小丫头，喜欢做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事，可一转眼便要成为人妻，学着相夫教子。她的夫君会如何待她？这府里的人是否好相处？将来会怎样？太多的未知，也有太多的恐惧。
　　“小姐。”殷容听到有人进来，那是佩玉和鸣鸾。
　　鸣鸾见到殷容手抖得厉害，忙过来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双手冰凉，便问：“小姐可是觉着冷？”
　　殷容摇摇头，握紧了鸣鸾的手，道：“鸣鸾，我害怕，真的很怕。”
　　佩玉和鸣鸾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殷容，在她们眼中，殷容是从来不会怕的，而此时这个天塌下来都不会眨眼的小姐竟然害怕得浑身战栗，两人都不由得心疼起来。
　　佩玉和鸣鸾坐在她身旁，都握了她的手柔声劝慰。指尖传来暖意，心头涌上暖流，殷容渐渐地不再那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