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离别苦》百里长歌君

18、缘牵锦绣坊 忆满相思地(下)

　　长歌岭，是顾承祚与殷墨烟相遇的地方。
　　顾承祚当初在合珠子真人门下学习之时，合珠子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他们师兄弟各自出去闯荡一年，一年之后仍回师门，向彼此讲述这一年中的所见所闻。
　　长歌岭的天险，顾承祚早有耳闻，他年少血气方刚，便想趁此机会到长歌岭上去闯闯，想着回去将见闻讲给师兄弟听，他们定会很感兴趣。于是孤身进了山门，一路走了峭壁上的小道，过了独木桥，穿越了重重密林，正准备松口气时，却在荒谷中遇见了一群野狼。野狼领地意识极强，又十分好战，只要有人入侵它们的地盘，便会穷追不舍。顾承祚将多年所学的功夫尽数使出，终于杀掉了那群野狼，自己却也重伤昏迷。
　　殷墨烟自小跟着父母在长歌岭上居住，对长歌岭的地形了如指掌。父母遇难之后，她一个人住在山上，不与外人往来。这日她出门去采摘野果时，就在谷口遇见了浑身是血的顾承祚，她好不容易把顾承祚拖到山上自己居住的小茅屋中，又用草药为他止了血，一直守在他身边照顾。
　　顾承祚醒来时，看到的是殷墨烟的一个背影，只是一个背影，已经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殷墨烟转过身来时，似乎时间在她身旁开出了花朵；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一身粗布衣裳显得比丝绸更加华丽；殷墨烟绽开一个笑容，顾承祚便觉得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个笑容可以称作是笑容；她并不施脂粉，头发上简简单单一只荆钗，却美过了顾承祚所见过的所有女子；她的眼睛，纯净如水却摄人心魄，好像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眼前这位美得不像话的少女让顾承祚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仙，结结巴巴地开口问时，殷墨烟却只是笑着，说自己不过是从小在这处长大的乡野女子。顾承祚又问了她身世姓名，殷墨烟便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在几年前一个暴风雨之夜坠崖身亡。
　　殷墨烟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山上的野兽从来不会伤她。她自幼失去双亲，一个人在山野间长大，渴了就喝溪水，饿了便采野果，挖野菜，没有野菜野果的季节，山中不少的动物甚至会送来食物给她。曾有不少次她遇上丛林里的老虎，山谷中的野狼，可那些猛兽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从不靠近，更不攻击。
　　从小到大，殷墨烟没有在这长歌岭上遇见一个外人，顾承祚是第一个，她救他，照顾他，心中只觉着新奇，丝毫不知顾承祚已对她一往情深。
　　在殷墨烟的小茅屋里将养了大半年，顾承祚的伤早已好了，他却哄殷墨烟说伤还没有好，不能离开，殷墨烟没有与外人打过交道，自然是傻傻地信了，顾承祚因此一直住着。
　　两人一同出去寻找食物时，顾承祚使出轻功，蹭蹭几步便爬上了十丈高的树，殷墨烟就觉着很神奇，一个劲地在树下叫好，顾承祚摘了果子，殷墨烟就用衣裳兜着，满满一大包，比她以前摘的多出许多倍；顾承祚用长剑翻起土壤，挖出野菜，殷墨烟便高兴得手舞足蹈，以前她只靠双手挖野菜，根本挖不了这么多；而当山中的小松鼠们捧了松果和榛子来送给殷墨烟时，顾承祚就十分惊讶，殷墨烟为此感到很得意；月光洒满山谷时，顾承祚和殷墨烟就坐在小茅屋前，肩并着肩一起赏月；大雪封山时，顾承祚砍了许多树枝回来生火取暖，殷墨烟靠在他怀中听他讲故事，讲他在梁国的家，讲他的师父合珠子真人，讲他十五个师兄弟，讲他最好的兄弟陈慎，讲四海八荒的奇闻轶事，讲她从未见过的景致。
　　春天到来的时候，顾承祚问殷墨烟愿不愿意跟他一同下山，那时的殷墨烟已经觉着如果没有了顾承祚，自己一个人无法生活，于是便跟了顾承祚回到梁国家中。
　　顾承祚虽然出身梁国贵族之门，然而他并非家中长子，因此父母对他的事也不十分管束，不过这倒正好成全了他和殷墨烟的婚事。当顾承祚提出要娶殷墨烟时，顾承祚的父母见殷墨烟容貌美丽，举止温柔，怜她孤苦伶仃，对顾承祚又有十分的情意，便欣然答应，并为两人操办了隆重的婚事。
　　顾承祚成婚之时刚好是合珠子真人与弟子们约定的一年之际，因此合珠子真人同顾承祚的各位师兄弟们也前来恭贺新婚，众人各自述说起一年来的见闻，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第二年春天，顾承祚在国考中中了状元，入华朝为官，便把殷墨烟也接到了帝都之中，两人从此便生活在凤至城的府邸。后来，顾远杉和顾远枫相继出生，顾承祚与殷墨烟有了爱情的结晶，感情更是美满和睦。殷墨烟再一次怀孕时，两人都希望这一胎会是个女孩，顾承祚还为殷墨烟腹中的孩子取了“顾远桐”这个男女皆宜的名字。
　　谁知造化弄人，殷墨烟临盆之前突生重病，以致难产，弥留之际，许下遗愿，让顾承祚好好照顾这个女儿，并让他把自己葬在他们相识之地——长歌岭上。顾承祚悲痛万分，为殷墨烟守灵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将她的灵柩埋在长歌岭上那间小茅屋之后。并为刚出生的女儿改名“顾殷容”，意为永远怀念殷墨烟的样子。
　　三个儿女中，顾承祚最宠爱的便是殷容，他从来没有打骂过殷容一次，连厉声斥责都没有过；殷容从小被父亲、师父和兄长们捧在手心里，却丝毫没有养成娇气跋扈的性子，性格像极了她的母亲，乖巧懂事，坚强果敢，善解人意。
　　顾承祚时常会带着他们兄妹三人到长歌岭上的小茅屋中小住一段时日，有时会带着黎羽，有时，殷容自己也会独自上山拜祭母亲。今年清明节时，殷容跟着父亲先到师父墓前去上香，又到长歌岭上住了十天。今次上山，一来是因为中秋将至，二来是因为殷容即将成婚，这是终身大事，必然要告知殷墨烟在天之灵，况且成婚之后，恐怕就不能常到岭上来探望了。
　　殷容一行四人来到殷墨烟墓前时，一轮明月已从山谷中缓缓升起，银白的月光如同一层轻柔的薄纱，笼罩了长歌岭，山峦起伏，像是天上的银河流到了人间。
　　在殷墨烟墓前，打扫了坟头周围的杂物，摆放了祭品香烛，殷容一行都叩了头。
　　殷容述说了顾远枫成婚一事，说他二人夫妻和睦；又说没能在母亲忌日前来拜祭，实在是不孝；又说自己即将成亲，把这门亲事是如何定下，前后细细地讲出来给母亲听。
　　殷容从未见过她的母亲，却时常在梦中梦到她的样子，梦中的母亲是殷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而母亲总是温柔的笑着，唤着她的名字。
　　“娘亲，我想爹爹他一定也是为容儿着想的，听说那位勇毅将军他年少有为，年初还平定了夷族犯边，立下汗马功劳。若他真是不好，爹爹也不会为他求情是不是？娘亲，容儿以后恐怕不能常来探望您，您一个人在这里，要好好的，容儿会常常想念您，也会在家中拜祭您。娘亲，您是不是也想着容儿呢？您看天上的月亮，容儿知道您最喜欢这月亮了，看到月亮，容儿就会想到娘亲，娘亲是不是也会想到我？”殷容望着山谷上的明月，古人说“天涯共此时”，又说“千里共婵娟”，不知母亲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看到这样的明月？
　　四人坐在小茅屋外的大石头上，静静地抬头望着一轮圆月，月圆，人圆。

　　“我不过是去印州征兵走了一个月，父亲就给容儿订了亲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远杉一个月前被玄帝派往印州征兵，今日刚回府，就听管家辛伯说顾承祚为殷容定了一门亲事，且即将成亲了。顾远杉一向都宠爱殷容，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如今这么匆忙地就定下了亲事，他心中十分担忧，于是忙去找顾远枫询问情况。
　　顾远枫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又向顾远杉说了裴恩祈为人正直，这也是门不错的亲事，顾远杉又去问了顾承祚，顾承祚也对裴恩祈十分满意，顾远杉这稍稍才放了心。
　　中秋节之夜，丞相府中摆了家宴，顾承祚、顾远杉及顾远枫夫妇围坐一桌，一家人赏月吟诗，其乐融融。听闻殷容一行平安无事，已往长歌岭上去拜祭殷墨烟，众人也都到祠堂中去给殷墨烟上了香。顾承祚回忆往昔，又是一阵唏嘘，如今女儿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妻子在天之灵一定也感到欣慰吧。
　　漪澜阁中，佩玉在灯下仔细挑选着嫁衣的样式。今日中秋，顾承祚给府中的家仆们放了一日的假，发放了赏钱，晚间还设宴让他们共度佳节。佩玉早早地从宴席上告退，回到漪澜阁中，殷容小姐即将出嫁了，自己要准备的还有很多，现今却连嫁衣都还没有选好。看着面前堆了一尺高的图纸，佩玉叹了口气，自己果然不擅长这些，还是明日去请海棠和流萤帮忙罢。望着明月爬上屋檐，佩玉笑笑，前几天殷容的飞鸽传书，专门给自己传来个小纸条，神神秘秘地说给她寻到个嫂子，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故乡婵娟好，客处月色溶。千年复千里，此刻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