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苏夫人的过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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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往事再美，早已尘封，曾经再好，已成浮云。
王小姐的死，没有给还是李伊儿的苏夫人带来沉痛的伤痕，她就那么带着对母亲温柔美好的记忆从三岁长到了十六岁，母亲这个词，成为了她心底最柔软温暖的回忆。
从三岁到十六岁，当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牙牙学语的时候，在别的孩子吃着母亲做的桂花糕调皮撒娇的时候，在别的孩子晚上伴着母亲轻声的歌谣安然入睡的时候……李伊儿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的童年，最需要的母亲一直缺席；她长约十三年的成长历程，从来没有母亲的陪伴。
为什么，她不怨，不闹，不委屈？为什么母亲一词没有成为她孤独岁月的隐秘伤痛？
是有原因的，一切的一切，一环扣一环，巧合而又刻意的，构成了一个浮在表面的完美故事，支撑着李伊儿走过了孤独的童年。
李伊儿三岁那年丧母，一并的，王太傅夫妇也失去了最疼爱的小女儿。
长达四年的不闻不问，除了对女儿的愤怒失望，更多的是想要息事宁人的隐忍，等待风波舆论淡去的时机。
机关算尽的保全，却还是在一个转身之间，成了阴阳相隔，永不再见。
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有多痛，气愤与思念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有时候，不复相见，才是想念。
王小姐逝世两年后，李伊儿五岁那年，太傅府第一次把李伊儿接了去，她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外公外婆。
五岁的孩子其实就是个刚脱离肉包子称号的圆顶馒头，我实在是不明白王太傅夫妇和王家公子是怎么把这个不够圆润的肉球和优雅清秀的王小姐联系在一起的。
看着太傅府的人围着这么个小不点哭成一团，我觉得，多亏皇帝和王太傅的门生们没看到他这副模样。这变脸速度，实在是“静若处子，动如疯兔”。
这话其实过于刻薄和无理取闹了些，我只是觉得，一生老谋深算，历经两帝依然恩宠不断的王太傅，这一步，许是走错了。
王太傅并没有原谅接纳李少爷，却为了李伊儿扶持李府成为了皇商，与李府维持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而两府的联结和平衡点，便是王小姐唯一的骨血——李伊儿。
太傅府与李府的关系依然如常年不化的冰山一般冷硬，却又十分默契的共同为李伊儿编造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李伊儿父母的相遇浪漫得如同传说。华灯初上，人山人海，他扶了她一把，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此，一眼万年。
无论何时，世俗的观念里都是才子理应配佳人，俊男应当配美女。如果符合了这个定理，那么哪怕两人的身份地位有多么天壤之别，有多少不可能和阻碍，海誓山盟，私定终身都值得歌颂和感动。
没有人告诉李伊儿当年此事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也没有人告知她王小姐承受的责难和压力。
王太傅揽下了所有的错误。是他顽固不化，为保清誉棒打鸳鸯；是他一时气愤，把女儿逐出家族，铸成大错；是他冷血绝情，四年来对女儿不闻不问。
这个在新帝登基时全身而退的当朝太傅，便是如此对李伊儿说的，没有压力，没有迫不得已，没有保全女儿之意，更加没有苦衷和无奈。
他就这么一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过和议论，没有给自己留下分毫辩解的余地。
王太傅其实说的都是事实，可他删删减减，把自己塑造成这段悲情的罪魁祸首，却独独隐瞒了冷酷之下的慈父之心。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做法，但戏文中令人憎恶的奸角移到现实，却令人唏嘘。
那个街头巷角口中为虚名不顾亲生女儿的固执太傅，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同时也是那个男人骨血的外孙女，早已晚节不保。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费力不讨好地做些令人厌恶的事情，我终于知晓，几个时辰便谢幕的戏剧，到底删减了些什么。
是真心啊。除了看到爱情的伟大，除了歌颂为爱无畏的勇敢，其他人的真心，被掩盖到哪里去了。
真心啊，真心，被世俗曲解的真心，该如何恢复你本来面目，怎样才能重新找寻到你。
就这样，王小姐的死变成了忧虑过重，再加上身体本就虚弱，所以红颜薄命，芳华早逝。
多么完美的理由，多么感人的故事。
于是，李伊儿便信了。
于是，她有了深爱母亲，再未续娶，宠爱自己的慈父。
而那些总是小心翼翼讨好她的通房侍妾，还有那些身份卑微，毫不起眼的庶子庶女，根本不必在意，什么也代表不了。
于是，她有了翻然悔悟，尽力弥补溺爱她的位高权重的外公外婆。
自然，她是那么善良，那么单纯，当然会原谅与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
于是，她有了宠爱她的舅舅和姨妈。
而他们时常看着她表现出来的怀念，她当然可以理解，这说明他们和母亲感情深厚。
于是，她有了温柔照顾她的表姐。
有如此体贴值得依赖的大姐姐，实在是幸运。外面那些莫名其妙的闲言闲语一定是在嫉妒她备受宠爱。
不必理会。
真好。她就带着这么多人的爱过了十三年，无忧无虑的十三年。
而母亲，最终成为了她心里最美好的存在，她应该是温柔的，高贵优雅的绝代佳人；她该是当世的奇女子，不受门第偏见，勇敢追寻真爱。
十三年到底有多长，长到她的父亲从李少爷变成了李老爷，长到她对母亲从日日思念，变为了偶尔想起。
她就这么长到了十六岁，从奶娃娃长成了青葱少女，相信着世间一切的美好，懵懂好奇地在人生道路上探索前进。
我看着堪堪二八年华的苏夫人，终于见识到庄晓生口中的李家女，也明白他为何夸赞苏夫人不简单。
苏夫人以持家有方，礼数周全备受称道，而与如今城府极深，心深似海的苏家主母不同的是，当年的李家女却是因刁蛮任性闻名。
也许其他人不理解小时候那么可爱乖巧的李伊儿为什么变得如此乖张调皮，但我知道。
究其原因，便出在王太傅长女的女儿、李伊儿的表姐赵婉柔身上。
或是因为借宠爱李伊儿弥补王小姐，或是由于太傅府的势力而讨好她，总之，李伊儿是从小被宠大的，或者说根本就是溺爱。在这种环境下，李伊儿养成了些许任性的脾气。但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过是娇气了一点而已。
真正转变李伊儿的，是她自己对表姐的态度变化。
赵婉柔的母亲是王太傅的长女，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王太傅为她挑选的夫婿——父亲的门生，吏部尚书赵大人。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与大多数夫妻一般和谐相处。
所以说，与李伊儿富商之女身份最大的区别在于：赵婉柔她是堂堂一品大员的官家小姐。
赵氏婉柔，尚书千金，自小聪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有小成，才名远播，贤良淑德。温婉佳人，顾盼生姿，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争相悦之。
其实赵小姐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女子，身处富贵，却品行端正，温柔善良，也从未嫉妒众人对李伊儿的偏爱，对从小丧母的表妹关心爱护，真心以待。而李伊儿小时候也十分喜欢这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但，这是儿时李伊儿的想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众人全心关注的对象，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表姐，越来越多地听到别人对表姐的赞美之词。
一开始她并未在意，但天长日久，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渐渐生出了嫉妒和羡慕。作为身边唯一一个能跟她身份相配的姐妹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李伊儿过去有多喜爱依赖赵婉柔，如今被背叛，被抢走宠爱的不舒服感就有多强烈。但她明白表姐待自己的真心，她也清楚这种嫉妒有多么可耻，她做不到真的讨厌冷淡表姐。
所以，就如小孩子心爱的糖果被抢走闹别扭一般，也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李伊儿变得越来越爱惹麻烦，行为也越来越乖张，最终演变成了众人口中的刁蛮任性。
李伊儿被保护的太好太好，活的也太过单纯肆意。世界在她眼中非黑即白，不是喜欢，便是讨厌。
很多很多年后，也许是久到李伊儿梦醒之时，也许是直到她成为了苏夫人的时候，她才明白，她一直自持的宠爱，背后到底掺杂了些什么。
她那深情专一，心系亡妻的好父亲，府内侍妾成群，子女众多。而那一直空置的正妻之位，开始恐怕是为了避嫌，免得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而后来，便是碍于太傅府的颜面，想要主动示好。这也成为了一个威胁王太傅的筹码，以此来让她免于被继母欺辱管教。
而那些她一直瞧不上的李府内院众人，她们忌惮的不是她的嫡女身份，而是她背后的依仗——太傅府。
以及，她的存在带给李府的利益。
她一直认为亏欠自己良多的太傅府，忍住对李府的夺女之恨，不顾与商贾交往的奚落责难，一次次忍让妥协，不断地扶持李府，以换取她的自由无忧。
她并未觉得高人一等，但因着众人的宠爱，她确有优越之感。却没发现，世人对她身份的鄙视——因为她是私自嫁娶的结果。
而她遭受的指点，只是因为她是王玉娇的女儿。
那么，她心目中勇敢的母亲，当年到底有多难。
她一直相信的宠爱，如梦幻泡影般，蓦然破裂，逝掉表面的掩盖，露出原本的模样。
这些她从未在意，或者说是故意忽略的细节，一瞬间变得清晰。
她，如梦初醒，大彻大悟。
却为时已晚。
可怜，可叹。我非常钦佩苏夫人能够正视残忍的现实，但无论是过去的李伊儿，还是如今的苏夫人，她都看错了。
不，其实也没错。只是李伊儿看到的是故事完全美好的一面，而成为苏夫人后，她看到的，是故事完全丑陋自私的一面。
无论过去现在，她始终都是一叶障目，不见全局。
因为，这不是她的故事，也不是她的爱恨纠葛，她无法感同身受。
即便她是这段故事的延续，是主人公的后人，那她也是外人。
沦落于世俗偏见，旁观的外人而已，即便她站在了最近的位置。
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苏夫人的过往（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