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苏夫人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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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爱，是世上最甜美的欢乐，也是世上最狂猛的悲哀。
年少时，世人想要青春梦里人。后来，便想要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再后来，想要一个天天与自己黏在一起的情人。最后，陪在身边的，是一个志同道合、有共同人生目标的人。
这是俗世中人最大的奢望，得之其一，此生无憾。
作为这一段风花雪月中显得多余的苏夫人，她的悲哀，不是因为什么都没能得到。
而是她，什么都得到了。
掠过被迷倒在地的婢女，我缓缓步入苏府佛堂，看着虔诚跪在正中央的苏夫人，我自觉止住了脚步。
不同于前两日的热切，她不急不慢的念完了经，睁开眼，没有对我未经通传的到来表现出惊讶，而是神情平静，语气客气疏离的开口：“水姑娘，你来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不知怎么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夜她站在门前，巧笑嫣然的明媚。思及此处，无端生出了点点黯然之意。
但，人总是要接受现实的。我施了一礼，也十分配合的放下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说：“嗯，我来了。”
她没有转过身来，依然背对着我，手上不停歇的捻着佛珠，眼神无波地看着前方，仿若真的脱离世俗，看破红尘一般。
但表现出这般淡然姿态的她，口中却说着截然不同的话：“你去过静心院了吧。”
我专心致志地看着案前的佛像，平静地回答：“嗯。见到了想见的人，听到了该听到的话。”
空旷的庙堂，佛像高高俯瞰着底下苦苦于七情六欲的贪念中挣扎的众生，状似怜悯，却不悲不喜。我和苏夫人陷在这肃穆安宁的氛围之中，神情平静，谈话疏离而又熟悉，好似漫不经心的聊天，却说着只有我们两人懂得的人世沧桑，世事悲凉。
“所以，水姑娘问我儿的生辰是想试探些什么呢？”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如实回答：“试探谈不上，只不过想确定一件事情。”
微微顿了一瞬，我收回看佛像的目光，注视着背跪着的苏夫人，说：“天顺十八年八月廿四日酉时您为苏府诞下嫡子长孙，一扫两个月前，随您一同嫁过来的滕妾李氏难产而亡带给苏府的阴霾。”
说完后，我便静静等着苏夫人的反应。室内一时沉默。半响，苏夫人打破寂静，用微微疑惑的声音发问：“所以呢？水姑娘想说什么？”她的声音不复原先的沉稳，好似真的一无所知一般疑惑单纯。
我在她的背后错愕地挠挠头，不明白她还要我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已经用最为简洁的话把事情说出来了啊。
难道说，苏夫人原来一直没搞懂我在说什么？！
我对自己的语言能力感到挫败，斗篷下的面庞带着窘迫想要开口再补充解释一番。
不想，苏夫人抢在我前面突然轻笑了一声，带着三分戏谑两分散漫继续说道：“让我来猜猜。水姑娘一定是认为我嫉妒作为妾室的李氏先于自己有孕，所以想出了一条调包之计。”
她一边说，一边慢慢起身，缓缓绕着我踱步，步伐之间一改大家夫人的端庄守礼，透着不符合身份的轻佻与逗弄，却不掺恶意。
我看着她停在我的左前方，微微歪头，好似在费劲的猜测我的想法一般，好奇的看着我。苏夫人早已青春不再，美人迟暮。换在平时，这个透着小女孩俏皮与烂漫的动作由她做来定会显得滑稽可笑。而如今，我却没有感到半分违和。
我无端生出了丝丝哀伤，像蛛丝一般细微却从四面八方狰狞着缠绕而来，没有实感却又磨人，转瞬便把我束缚其中，无从摆脱。
垂下眼，不再看她。我其实明白的，苏夫人做出这般姿态不是为了戏耍于我。
而是她，在无意识中入了心魔，陷在了一直被压制的本性与喷涌而出的情感之中。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长时间的努力没能让苏夫人看破虚妄，长久的压抑反而使她一瞬魔障。
原来，有些事，即便是岁月也无能为力；其实，有些事，即使是再努力，也还是做不到，更加放不下。
苏夫人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无视我的沉默，自顾自地煞有其事的补充道：“不止如此，我在得知李氏有孕后便也假装有了身孕，又在李氏临盆时做了手脚，去母留子，谎称母子皆亡。”
她露出令人一眼便能看破是伪装的邪恶偏执，用刻意放大癫狂的声音继续说道：“两个月后，我假装生产。但实际上，我‘生出来’的，根本就是李氏的儿子！哈哈哈~”
耳边充斥着苏夫人愈加疯狂，肆意的笑声，夹杂着回荡在空旷大殿中的余音，使人心生惶恐，直观地令人感受到了了人性丑陋。
我蠕动着嘴唇，喃喃自语：“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我干涩着声音用力喊出这句话，微微发紧哽塞的咽喉减弱了这句本是用了全力的低吼，发颤的音调隐隐透出了软弱和底气不足，显得更像是强撑气势的呻/吟。但这句突兀喊出的话依然极具穿透力的刺破了回荡着笑声的庙堂，受到干扰的苏夫人愕然看向我，笑声戛然而止。突然的收声，使她的脸上依然残留着几分癫狂与长时间大笑的僵硬，与愣怔的表情诡异的糅合在一起。
下一刻，她便回过神来，调整好状态，气定神闲却又隐带急切的向我发难：“哦？不是这样，那事实应该是什么样？连市井小民都能串连出来的前因后果，水姑娘居然看不出来吗？”
“噢，我明白了！”她好似恍然大悟一般轻轻拍了拍额头，略带轻视的瞥了我一眼，姿态甚高地微微侧身掩唇浅笑，高傲地问我：“莫不是水姑娘也想与我做交易，以此来帮我瞒下这些龌龊事吧！放心吧，我明白的，人非草木嘛，又怎会真的无欲无求。”
她重新端起属于苏夫人沉稳大气，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姿态，像是真的要与我做交易一般接着问我：“既然如此，就不知水姑娘想要什么了。金银珠宝，还是店铺庄子？还是……”
美目流转间，她像是完全看轻我一般调笑道：“江湖中人风餐露宿，甚是辛苦。还是说，水姑娘住在府上这几日，看上了我儿子诚，想要成为苏府的少奶奶？”说完，她顾自轻笑，做足了取笑之态。
我心中微叹，看着始终都在自说自话的苏夫人，平复了心情，平静的问道：“苏夫人，您这么急切的，到底想向我证明些什么？”
没错，是急切。苏夫人不是真的看轻我，取笑我，或是真的想要与我做什么交易。她做这一切的一切，只是想坚定我的信念。
以此，来向我证明一件事情。
我继续说：“我不明白，您如此费力的向我证明您是一个毒妇，蛇蝎心肠，是为了什么？”
不错，苏夫人做的一切一切，只是想要激怒我，把我过去对她的好感与同情，全部转化为厌恶。
如此一来，我之前越是偏向她，越是为她开脱，现在被背叛的愤怒就会越强烈，报复之举也会随之加剧。
所以，这就是苏夫人想要看到的局面，得到的下场吗？
想到这里，我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对，我想，我是明白的。”
苏夫人不留痕迹的把紧握的双拳隐在宽大的袖袍中，脸上带着不知是被反驳还是被看穿的恼火神态，上前一步厉声质问我：“你明白，你又能明白些什么！”
我缓缓向前两步，背对着苏夫人，不去看她的失态：“我的确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不，也许应该说，我确实是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扮作恶人，为什么要如此辛苦的压抑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我十分挫败的接着说道：“说实话，我不理解您的所思所想，更无法明白您的心情。的确，如果世人听到这些事情，一定会认为您恶毒无比，所有的事情都是您干的。”
我语气放轻，说：“但是，我只是觉得明知道苏老爷不能吃栗子却天天送栗子糕的您，不屑于为了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苏夫人之位做这些事。嗯，我想我能肯定的只有这一点了，您是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我坚定地说：“我绝对不会相信您会做杀母夺子的事情。”
背后传来苏夫人激动地反驳，急促的呼吸使言辞变得愈加激烈：“怎么不会，我就是……”
“我只有一个疑问，”打断她的话，我想要转过身面向她，几经犹豫，还是没有转过身，只是扬声说道：“苏子诚到底该姓什么？或者说，他是否真的姓苏！”
耳畔感知到身后的人呼吸间的颤抖，我想我没有转过身是对的。
我，终是为她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这也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身后的人响亮的抽了抽鼻子，自嘲的轻笑了声，颤抖的声音夹杂了不受控制的牙齿轻声碰撞之声，语带哽咽的又强装镇定地问我：“你，知道了多少？”
她的声音不像初见时那般沉稳有味道，也不似那夜的温柔和蔼，更不是方才那般带着疯狂的清脆。
现在的她，声音低哑颤抖，透着已经遍体鳞伤的沧桑和无穷无尽的疲惫，以及绝望到尽头后涌上来的快意。
真的，难听极了。
但，我想，我终是可以明白这件事真正的始末了。
我如实回答她：“只知表象，不明实质。剩下的，我想烦劳您亲自告知我真相。”
她艰难的向前“挪动”，时深时浅的脚步声证明了她的无力，以及腿部的颤抖。在她掠过我时，我看到了她红唇抖动，呼吸轻颤，整个人瑟缩紧绷到极致的脆弱模样。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糟糕，看似挺得僵硬笔直的身板，其实已经不堪一击，也许一手轻推之力，便会使她跌坐在地，溃不成军。
苏夫人走到前面停下了脚步，话语中带着荒凉的长叹对我说：“好，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你猜的没错，子诚他不姓苏，也的确是我怀胎十月所生。”她猛然转过身来面向我，目光好似要穿透红纱一般咄咄地看向我，“但是，李氏确实是我害死的！”
原本可以狠狠将我一军的话，由她说出来却并无多大的高兴之意。她应是也想扳回一局取笑我一下的，只是自己低低呵笑了两声，便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只好作罢。
苏夫人缓缓挺直身子，仰面向上，狠狠闭了闭双眼，半响，像是要吐尽所有浊气一般长叹一声，幽幽地开口说道：“那年，我只有十六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而所有的孽缘，便也始于那一年……”
趁她不注意，我偷偷捏了个诀，借助上古神力红尘一梦窥探了她的回忆。
伴随着苏夫人声音微颤的讲述，我从苏夫人的记忆中看到了她想要摒弃，却又眷恋成殇的过往。
以及，她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
彼年豆蔻，谁许谁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苏夫人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