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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进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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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燕延中一行人匆匆回家,燕梓逸被燕爹抱在怀里,只来得及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两旁各站着一名浅青衣太监,四周几位身穿铠甲的护卫。还没来得及看个究竟,就被抱着进门,远远地看到堂中燕爹亲自画的松鹤图下坐着一个深衣太监。越是走近看得越清楚,后沿高耸的黑色纱帽下,面白无须,像是抹了粉一样,两腮红彤彤的,翘着一个小拇指,微低着头撇着茶沫。
燕梓逸想到了之前在台上唱戏的戏子,也是擦脂涂粉的,只是更夸张。心里有些好奇,便盯着人家看。
那太监似有所察,抬头瞥了过来。目光锐利精明。
“公公久等了,这便是犬子燕梓逸。”燕爹把燕梓逸放下来,朝太监恭敬地介绍,燕娘则拘谨地站在一侧。
赵福扫了他们一眼,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站起来,拿着一道黄色的卷轴徐徐走到中央。
堂中所有人立马垂首跪地。
燕梓逸满头雾水地被拉着一同跪下,不一会儿,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响起,燕梓逸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要抬头看看,被燕爹压下,只得老老实实地跪着。
圣旨写得工整规矩。大意是,朕听说阜水县有个神童,年仅四岁,聪慧可人。朕之太子,年仅五岁,聪慧亦无人能及……
就是意思意思地把燕梓逸夸了一通,再得意洋洋地把自个儿子狠狠夸了一通,最后说两个世间少有的神童应该相互认识一下。
于是颁下这道圣旨,命燕梓逸立即随太监进宫。他要好好瞅瞅这神童与神童之间的区别或共同点,为什么能够如此地超凡脱俗呢?
太监声音难听归难听,念的时候铿锵有力,威严不容亵渎。
完了朗声道:“接旨!”完全不像戏里唱的那样九曲十八弯。
燕梓逸心里囧囧地随着众人领旨谢恩。起身后见周围人都是一脸喜色,连连对着赵福恭维道谢。
那赵太监瞧了过来:“小状元赶紧去沐浴更衣随咱家入宫,晚了天要黑了。”
小状元是乡亲们的戏称,燕梓逸有点不好意思地被燕娘拉回了房间。
下人喜气洋洋地送来温水新衣,与有荣焉。燕梓逸被脱得光溜溜的,燕娘手脚麻利地拿着毛巾给他洗干净套上新衣。
“等会儿要进宫见皇上,怕不怕?”
“不怕,我想见太子!”
“你想见太子啊?”
“想!我早就听说太子很聪明,我就不信他能比我聪明!”
“小小娃儿不懂谦虚!”燕娘点着他的脑袋教训他,“他是君,你是民,不管是否真的聪明,你都不能让他难堪。”
燕梓逸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被挠到痒痒,咯吱咯吱笑起来:“好痒哦。”
燕娘笑着给他系上一块锦鲤小玉佩,一边嘱咐他:“进宫以后不要调皮,见了皇上也不用胆怯,大大方方的,问什么答什么,除此之外不用多话。”
燕梓逸点头道明白了!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一切整理妥当,燕爹燕娘送子上车,唯恐误事,只匆匆叮嘱几句便后退恭送。车夫扬起马鞭:
“驾!”
车辆远远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此番热闹引来邻里围观,燕延中夫妇两人不免要和人周旋几句。郑真趴在自家门口看郑爹与燕爹等人一同入了大门,才吸着鼻涕缩回脖子,吧嗒吧嗒跑进屋里问郑娘:“娘,小逸去哪儿了?为什么那么多奇怪的人?”
他娘赶紧捂住他的嘴,一脸警惕地瞅了门口一眼,才松了口气,说道:“小孩子有口无心,不要乱说话,那是宫里的大人,小逸他要去见皇上呢!”
小胖墩茫然地冒出一个问号。
再说燕梓逸端坐在马车里,车轮轱辘轱辘滚了好远的路,他才渐渐放松身子,扭头看坐在身侧的赵福。看他端正坐着,目不斜视,又去看车窗上一晃一晃的流苏。
皇宫到底怎么样啊,和书上说的一样吗?太子呢?会和他成为好朋友吗?
阜水县离京城,路途遥远。别说是小孩子,就连大人,连坐几日,也受不住。
官道路途相对平坦,车轮滚滚,也是颠簸。
马车四周有护卫保护,燕梓逸就在这些马蹄声中,迷迷糊糊歪着身子睡着了。
赵福给他找了条薄毯盖上,小声吩咐外头走稳点。
一夜凉风,晨阳初露。枝上的桃花鲜艳欲滴。桃园别苑里来去几个宫女,有端着洗漱用具的,有端着新衣裳的,有端着吃食的。忙碌完瞧见里屋还安安静静的,有人轻轻走到屏风前朝里望了一眼,朦胧的纱帐里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微微张着小嘴酣睡着,突然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砸吧了一下嘴,然后笑了起来。
燕梓逸迷迷糊糊中闻到了鸡肉香甜的气息,正要扑过去吃时,那鸡肉居然跳起来跑了,还扭过头来嘲笑他,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燕梓逸睁开眼睛:“……”然后发现床顶过于陌生,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彩纱笑吟吟地把床幔挂起来,一边说:“小公子醒啦?起来穿衣洗漱吧。”
燕梓逸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想到梦里跑掉的肉鸡,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劳烦姐姐了。”
彩纱瞧他精灵可爱的样子,一点也不怕生,很是有趣,道了声:“不麻烦!”
小女孩看起来八九岁,手脚极其利索,很快给他穿戴整齐,又梳了个小丸子。
“走吧,饭菜在外面,这会儿吃刚好不会烫口。”
燕梓逸早就心不在焉地巴望着外面的香气源了。舟车劳顿,很难有什么好吃食。此时一听可以吃饭,肚子当即咕噜咕噜,很是欢快地响应了美食的召唤。
燕梓逸小脸一红,粉扑扑的。彩纱噗嗤一声乐了,满心欢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乍然满手粉腻滑嫩的感觉。
忍不住叹息一声:“小公子好粉嫩啊!”
燕梓逸登时满脸黑线,抬头瞅着她,横眉倒竖。
胡说,我是男人!皮糙肉厚的一点也不粉嫩!
他当然不是排斥自己粉嫩嫩的啦,毕竟粉嫩嫩是小孩子的天赋,可是被一个粉嫩嫩的女孩子说自己粉嫩嫩,还伸手捏一捏,就不是很愉快了,这简直就是有失他男子汉的尊严!
彩纱被他明晃晃不容侮辱的表情逗得不行,赶忙说一声失礼,把人请到餐桌前,才哄好了。然后一边伺候着他吃饭,一边说:“本来昨儿应该教小公子一些礼仪,彩纱瞧公子睡得香,不忍心把你叫醒,待会儿吃完饭赶紧和奴婢学一下,不然不知规矩冲撞了圣上,可要受罚的。”
他们是昨天傍晚到的。
到宫里时,夕阳只留一线,余晖印在宫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燕梓逸看到了它辉煌的最后一幕,可惜来不及惊叹,夜晚侵吞了它,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暗。直到看到了星星,看到了亮起的宫灯,看到了天幕遮罩下,提灯来迎接的小太监。
燕梓逸被领去洗漱吃晚饭。过了进宫时兴奋的劲头,赶路的疲惫上来,晚饭吃了一半倒头就睡得天昏地暗。
直到刚刚被小宫女叫醒。
“全听姐姐的。”燕梓逸朝他甜甜一笑,“麻烦姐姐了。”
“好有礼貌啊。”彩纱忍不住又想摸摸他的脑袋,被瞪了一眼,才笑嘻嘻地收回手。
饭后运动就是跟小宫女学礼仪,燕梓逸头一次知道这弯腰下跪还有完美角度的,瞧着小宫女一板一眼,他也不好太敷衍,跟着有样学样。这回朝着门口刚鞠了一个大躬,就见赵福领着两个小太监从台阶下上来,结结实实受了一个大礼。
赵福一怔,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走吧,跟咱家去面见圣上。”
彩纱赶忙领着人来到赵福面前:“有劳赵公公了。”
赵福路上补充一些细节,起初燕梓逸还竖着耳朵认真听,可等走到外面,看到了巍峨林立的宫殿时,那些声音就如隔着云雾一般,从他耳旁飘过,就是进不去。赵福说了一半就只听见嗯嗯啊啊敷衍的应和声时,低头一看,小孩儿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角,脸上容光焕发,琉璃一般漂亮的大眼睛闪着光芒,仿佛被周围的美景迷乱了眼,从头到脚都是好奇与惊叹。
清晨中的皇宫,毫无保留地展示着它的尊贵与光芒。与夕阳中看到的朦胧美景不一样。它是那么的金碧辉煌,耀眼夺目!
赵福微微露出一个微笑,他身后低头跟随的小太监没有看到,不然会惊讶于平时阴险严厉容不得一丝差错的赵公公居然会有和蔼的一面。
宫殿盘郁,楼观飞惊;图写禽兽,画彩仙灵。读了那么多书懵懵懂懂,此刻眼前所见真正使燕梓逸脑子里的文字有了画面。峨峨宫殿错落有致,满园春色争妍斗艳,到处彰显着皇宫的荣华与尊贵。
廊腰缦回,处处景。
又是一个拐弯处,燕梓逸探头看过去,赫然见到青空之下分列两班,排着长长队伍的官员。
队伍长长直到殿门口,官员头戴官帽,身着官服,垂首恭敬而立。
“哇~”一声奶声奶气的惊叹声。赵福低头瞅了他一眼,小孩子虽然好奇四探,倒是乖乖跟着没有掉队,小步子落下了,还会赶紧跑两步,一路跟着走到大殿门口。
门口有执戟的护卫,门内亦是文武百官分列两排,神情严肃,低头臣服。
皇帝高高地坐在龙椅上,威武非常。他的身侧立了一把小金椅,其实远远的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椅子上坐着一个小娃娃,穿着杏黄色的太子服,玉冠长坠子。
“公公,那就是太子吗?”
“御前休要交头接耳。”
燕梓逸兴奋难掩,堪堪克制住了。学着他们低眉顺眼,静候一旁。
赵福这才收回视线,恭敬等候。好在今天没什么大事处理,皇帝一见小神童来了,让出列之人归班后就宣了门外的小神童进来。
燕梓逸行礼,皇帝赐他抬头。
“谢皇上。”燕梓逸抬头后看了皇帝一眼,嗯,很威严,然后视线不由自主地偏到一旁。
小太子正好也在瞧他,两人视线一对着,燕梓逸乐了。
好漂亮的一个太子殿下,说是小美人也不过分。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对太子不恭敬,只是偷偷笑了一下,就抿着嘴作严肃状,等候皇帝发问。
小孩子自以为掩饰得好,哪里知道高高坐在上面的皇帝把一切收在眼底,乐呵呵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太子,“喜欢太子?”
这下燕梓逸没法忍住了,眉眼一弯,嘴角扬起,笑得欢喜:“喜欢!”
威威朝堂上,气势沉沉,就这么一个小不点,仿若新荷滴露,点开小小一圈涟漪。
皇帝面露愉悦之色。他是一个很有个人特色的皇帝,行事大胆,特立独行,常常出其不意。比如:立太子;比如:此刻,他眉头一挑,心思微动,便道:
“想做太子伴读吗?”
此话一出,百官哗然。原本瞧着也有些乐呵的神情,因为猝不及防,骤然变得有些扭曲。
纵然自皇帝登基以来被训练得心理强大不少,也经不住这连环惊雷。
这“太子”来得匆忙,还没等他们适应,就连太子伴读也要决定了。
一个老臣因为震惊过度,张口就嚎:“皇……”
刚开了个口,脚踏出半步,抬头骤然看到皇帝凝视的双眼,下一个字狠狠地噎进喉咙里,默默收回脚,低头看地面。
众人见此,也默默地低下了头,没人再当那出头的椽子。
燕梓逸全然不知片刻间后头风云变幻,只是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静谧了许多,他朝后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又回过头来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太子。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太子伴读?”他歪头想了想,“陪太子读书?”
皇帝微微一笑,风轻云淡道:“是啊,想吗?”
美人相伴,悦目赏心,求之不得啊,燕梓逸当即笑弯了眼,矜持地点了一下头:“想。”
“自然想,那么朕要考你一考。”
燕梓逸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小小考试不足惧也,当即小手一挥:“请出题。”颇有文豪大儒之势。
皇帝哈哈大笑。
太子瞧他站在文武大臣之前,身高还不到人□□,气势倒是足得很。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年纪无忧无虑,白白的纸张正是期待如何书写的时候。
与皇帝一问一答,无不对答如流;一来一往,甚是悠然自在。
末了,皇帝问道:“你觉得,你和朕的太子比,谁更厉害?”
燕梓逸奇道:“皇上,太子是君,臣是民,如何能相比呢?”
皇帝感叹道:“此子不凡啊!”
燕梓逸懵懂相望,这句话他听过许多次,每次他都能抬头挺胸,意气风发,只是这次,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子,规规矩矩站立许久,已经有些麻木了,头还很酸。只是皇帝没有意识到,他只是见到神童终于露出了天真的一面,心情很好,于是声音都温柔了许多,好奇地问:“梓逸从何时开始读书?”
燕梓逸答道:“草民在母腹中,母亲便常念书给草民听,自出生后,没有不读书的时候。”
“天天读书,不觉得累?”
“喜欢便不会觉得累。”
“不会想出去玩?”
“当然想了!”燕梓逸自然道,“我娘说,劳逸结合对读书有帮助,所以我也经常玩。”
皇帝又感叹了一句:“你母亲教子有方啊。”后转头问太子:“太子觉得如何?”
小太子乖乖巧巧坐在小金椅上。听到问话,奶声奶气地回答:“甚好。”说完瞧见人朝他咧嘴乐了一下,又微微抿了一下嘴。
于是民间小神童当上了太子伴读,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皇帝又挑了宰相次子楚子彩。就算百官心里有微词,家里子孙才学比不上一个四岁幼童,多嘴了脸上无光,权力又比不上当朝宰相,只得乖乖收起尾巴,心不服口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