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嫌妻》影姿翔舞

4、梦中之人

　　堂屋里饭菜刚摆上，一大家子还没坐定，苏文慧已经穿上靛青碎花土布褥裙，抱着头埋在她怀里，不敢见人的二妞，出现在了门口。

　　她只与小妹打了声招呼，就走到桌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这让一家子人看得又是一阵呆，以前的她，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在角落坐下。

　　苏文慧也打定主意，吃过这顿饭，要认真想想，怎么摆脱这个家，好好的生活下去，顺带，连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一道拎走。

　　拿起木汤匙，勺了口面前的菜粥要喂二妞，余光撇见众人还都站着，苏文慧抬头，好心的小声提醒木鸡一般的小妹：“你不饿吗？还不坐下吃饭。”

　　“二弟妹，你不是吃过了？”赵氏有些紧张，高声发问，借此提醒众人。

　　苏文慧之前已经盛了大半碗米粥，因此桌上没有摆她的位置，若让苏文慧现在抱着女儿坐下了，那就要有一人让出饭来，不可能是婆婆，也不可能是小姑子，更不可能是家中的男丁，及与儿子共用一大碗粥的钱氏，那只有从她与女儿大妞中让出一碗粥，贺家僧多粥少，本来个个吃饭夹菜就都跟抢似得，现在还要让她与女儿同用一碗粥，她能不急吗？

　　“都吃过一大碗了，你还好意思坐下来？”张氏嘴里没好气的哼哼，却没阻止苏文慧，她气苏文慧去厨房偷捞饭，更气苏文慧敢在她面前横，但她还算知道二妞没吃多少。

　　赵氏却走上前，拉苏文慧起身，皱着眉半喝半哄道：“你没听着娘的话，先回屋去，一会若有剩，我给你盛一些端去。”锅里从来只会少，几乎不会剩。

　　本应坐下吃饭的两个大男人，见这情形却是左右为难，什么话都不敢说。

　　苏文慧已经啪得一声，将带着粥得木匙拍在桌面上，虽然有心里准备，这顿饭一定吃得不安生，但二妞吓得不敢吃粥，让她非常愤怒，不由的大声怒骂：“我只是想让孩子安生吃顿饭也不成？她好歹是你孙女，是你们侄女……”

　　赵氏吓得松了手，二妞与钱氏怀里的长贵，又被吓得哇哇直哭。

　　“不想吃饭你就别吃，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张氏大声喝道，气气呼呼的捧起碗吃了，谁都能听得出她让苏文慧母女留下。

　　赵氏觉得委屈：“粥哪里够。”

　　小妹望着小小的二妞，小小声的说：“把我的粥让给二妞吃吧。”

　　“我这碗给二妞吧。”贺老三不顾钱氏含怨带怒的刀眼，把碗一推。

　　贺老大瞧了瞧自家媳妇，又瞧了瞧苏文慧与二妞，底气不足的表态：“我，我这也有。”

　　“二妞吃不了那么多，一碗够了，谢谢你们。”苏文慧抱着女儿起身，将面前的粥端走，她希望这是二妞在这家里的最后一顿饭。

　　回到了屋里，二妞依旧是看着苏文慧木汤匙里的粥，不敢吃，只顾抽咽，还不时的要望望门口，那小模样，象是吓坏了。

　　“死丫头，还看什么看，还不坐下吃饭，等着啃锅底吗……”张氏斥责的声音传进柴房，二妞打了个颤，苏文慧更下定决定要带她走，不能让好好的孩子，养出个唯唯诺诺的性子来。

　　“二妞不怕，听话，很好吃的。”苏文慧用一只手将她搂在怀里，亲亲她的小脸安抚，此时苏文慧已经疲惫极了，连笑容都显得勉强。

　　二妞又警惕的看了看门口，这才一点点把小嘴凑过去，将木汤匙含到嘴里，小身子紧紧贴在苏文慧怀里，一直警惕的看着门口，细细的嚼着菜粥，嚼了好久都不敢吞下。直到许久后，没听到外面有大动听，二妞才敢吞下粥，脸上挂着泪，小嘴一扁一扁得，模样既可爱，又让苏文慧心底一抽抽的生疼……

　　苏文慧给她抹去她的泪，又勺了一口菜粥，哄她再吃一口。

　　二妞摇摇头，把勺子往苏文慧这边推：“娘也吃。”

　　“好，我们一道吃。”苏文慧便将勺子转向自己，呡一口吞了，再勺一口喂二妞，菜粥虽然不可口，但却饿了近一天的她来说，诱惑力还是不小，这一小口吃得她，比没吃着更饿。

　　外面没人进来打扰，母女俩一人一口的轮流吃着菜粥，二妞讨喜的很，吃着高兴，不时的要喊一声：‘娘’，你不应，她就低头扁嘴的，吃的怏怏的，只要应她一声：“哎。”她就抬起头，朝着你笑，一双大眼睛笑眯了一条逢，让人心头绵绵暖暖的。

　　二妞之前哭了那么久，又吃过半碗热粥，与苏文慧有一嗒没一嗒的玩了一会儿，眼皮就渐渐的往下掉。

　　苏文慧帮她脱了那件补了又补的小袄，让她躺在自己身边睡觉，把她抱在怀里，让她也让自己，更暧和些。

　　等孩子睡着，苏文慧继续坐靠在床头，拍着孩子，望着挂在头顶屋梁上，眼看随时都可能要飞落下来的稻草垛。

　　不管她乐不乐意，今后都要在这世界认认真真混下去，还好，有这个孩子相依为命……

　　次日天才微亮，苏文慧就听见张氏在屋外窗前，拔尖了声音骂：“鸡都叫过三遍了，还在装死，插秧不会，绣活也不会了？”

　　苏文慧一阵心虚，又是绣活。

　　二妞被张氏的声音吵了觉，扁着嘴又想哭，拼命忍着，苏文慧看孩子的可怜样子，拍着她哄着：“别怕，别怕，咱们再睡一会儿，等会儿给你拿好吃的。”她自己饿，吃对她来说，是最高享受。

　　“还想着偷嘴呢。”张氏听了这话能不气？大声向坐在屋门口，给大妞梳头发的赵氏喊：“去，把你三叔公叫来，就照你说的，让二房分出去单过，不能让她赖家里吃白食……”

　　“娘，我那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万一三叔公不肯，那咱们多寒碜……”赵氏既高兴，又点怕三叔公，不想去触那霉头。

　　昨天那口气，张氏怎么也咽不下，加上长贵吓坏了，闹腾了许久，张氏就在赵氏面前叹气。

　　赵氏在昨天晚饭时，从苏文慧的架式，算是看出来，苏文慧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软性子。

　　而苏文慧每月最少有六百个钱的收入，她要硬起来，迟早张氏还不得要顺着她？家里的开销一个月就这么多钱，有人多吃一口，自然就要有人少吃一口，到时候，吃亏的就是她与大妞。赵氏的嫁妆是三个妯娌中最多的，又是家中的长媳，还生了儿子，自己觉得功劳大，哪受得了这委屈。

　　再说苏文慧模样长得好，在这乡下地方，想找个比她更标致的，还真是难，如今她男人不知生死，一个俏寡妇，天天在家里与大伯小叔照面，赵氏能放心吗？

　　赵氏便给婆婆出了个主意，让二房每月出点孝敬钱，分出去单过，既能让苏文慧这命硬的离他们远些，眼不见为净。她猜此时婆婆正在气头上，估计分不了多少财产给二房。

　　可是婆婆的一句‘就照你说的’，赵氏可不敢认，这被人听见，岂不成了她这当大嫂的，容不下弟妹了。

　　张氏几乎是咆哮：“她生不出儿子，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赵氏缩了缩脖子，把梳好头的大妞推开：“去叫你兄弟起来。”

　　看着大妞跑回房，赵氏余光瞄到钱氏正拢了拢发髻，背着儿子，去院子里挎上个竹筐子，准备出门，看那样子应该是去拔猪草。

　　赵氏灵机一动，便向婆婆走近两步，既为难又讨好的说：“娘说的是，只是我还要给长富烙张饼呢，好让他吃饱些有力气下地帮忙，您给我拿点白面，我让老三媳妇去叫吧。”不等张氏答应，她就当着张氏的面，大声向钱氏喊道：“三弟妹，娘叫你拐到三叔公那去一趟，就说二房要分家，叫他方便来一趟。”

　　钱氏自然不乐意去，正要找借口推了去，见张氏沉着脸站在赵氏边上，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能怏怏的应了声：“哦。”嘴里叽哩咕噜的埋怨着走了。

　　贺老三正挑水回来，刚进门就见钱氏没带筐子正要出去，随口问了句：“哪去？”

　　“叫我去找三叔公来，让二嫂分房过呢。”钱氏没好气的答了句。

　　“你进来。”他低喝了她一句，挑着水走到水缸前歇下担子，转身大声劝张氏：“娘，这过好好的，怎么要分房？万一我哥哪天回来……”

　　张氏还没开口，赵氏先一步将他拦下一顿说：“他三叔，你就算不顾你家长贵，也要替我家长富想想，他们咱家的长子长孙，我前儿个才问过张大仙，这娃子命贵着呢，要是被老二媳妇克了福去，你对得住贺家祖宗，对得住你大哥吗？你大哥平日可没亏着你。再说，有娘作主的事，你这当儿子的，哪有说半个‘不’字的理儿。”

　　贺老三看了眼，低着头中蹲在墙角不说话的大哥，又看了眼一脸怒容瞪着他的娘，无声的倒了水，挑着空水桶出去。

　　张氏懒得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赵氏一脸得意卖乖：“我去拿盆子来装，也给娘您烙一块。”说着进厨房拿了个陶盆子，跟着进了张氏的屋取白面，不久她先出来，在门口瞧了眼盆子里，只铺了一层底的白面，嘀咕道：“早知道拿个碗都够装了。”

　　小妹去张氏屋里劝了半天也没劝动她，就进柴房来劝苏文慧：“二嫂，你就跟娘说两句软话吧，你会绣活，只要服了软，娘会留你在家的。”小妹很清楚张氏的性子，也知道苏文慧以前的念想：“我哥很孝顺，他回来要知道你与娘分了家，各过各的，要多难过……”

　　她与苏文慧相处了四年，一手绣活都是苏文慧教的，三个嫂嫂中，苏文慧与她最亲近，如今张氏却要让苏文慧母女两分房出去单过，她怎么会不难过。

　　“小妹。”苏文慧拉了她的手，让她在床沿坐下，醒来的这三天，除了二妞，她也只有与小妹能说说话。

　　“昨晚我梦见你二哥回来后，又走了。”苏文慧一脸平静，却不放过小妹的每一个表情。

　　小妹先是惊讶，不久眼眶就红了：“不会，不会的，二哥不会死。”这里人有个说法，人死在外头，魂魄也会回来，小妹一直相信贺逸谦没死，就是因为家里没有一个人梦见过他。

　　“是真的。”现在苏文慧想起那情景，还百感交织，有点飘飘然晕乎乎：“四处黑黑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就坐在你现在的坐的地方，摸着二妞的脸，还……”抚了抚唇，没再说下去。

　　她不知道在醒来前，他坐了多久，本来她吓得想喊，结果双唇却被冰冰凉凉的唇，既霸道又温柔的堵住，许久后才放开，低哑沉稳的声音在耳边轻语，有着说不出的魅惑：“儿子还是女儿？叫什么名？”她微微一颤，也许是害怕吧，樱唇轻启，飘飘渺渺的轻吐出两字：“二妞。”男孩女孩听也听得出来。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苏文慧可以感觉到他在望着二妞，唇角轻轻勾起一个笑，慈爱的微笑。她想看清他的脸，向他靠近一些，却只换来他低声的一句：“过些日子，我便回来。”一阵风声，一切如幻似梦……

　　苏文慧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而小妹已经抱着二妞，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