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清宫》星悦

13、试探

　　第二天，怡宁早早地就去了摛藻堂，先把玉棠支去还书，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脑海里想着怎么做最好。所以康熙一来看到的就是怡宁兀自出神的情景。“来这么早寻思什么呢。”怡宁侧过头看见一旁的康熙,眼睛一亮。“你来了，要不要过来坐坐。”语气异常热情地拍拍她身边的阶面。认识以来康熙还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不免有点受宠若惊。

　　依言坐下，就听得怡宁问：“昨天皇上找你去，没出什么事吧，有没有治你擅自脱岗啊。”边问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康熙的脸，‘再转过来一点就好了’怡宁心道。“脱岗？”康熙不解。“哦，我是指，指擅离职守。”怡宁边答边把目光集中在康熙鼻梁那块。康熙心有察觉，朝怡宁望去。却只见她飞快的移开视线，眼神四下游移，闪烁不定。遂不动声色答道：“我又没有擅离，治什么罪。”看着怡宁的目光又朝自已而来，冷不丁凑到她跟前道：“你今天为何老是望我的脸。”

　　怡宁突见眼前一放大的面孔，一时吓得往后一倒。康熙手眼手快，忙扯住怡宁的右手把她拉了回来。“没事吧？”听着康熙的问话，怡宁一边把手抽出一边回道：“我没事。”说完低着头，努力平静心神。多亏了刚才那一吓，终于让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鼻梁周围的那些麻坑。那是得的天花，痘退了以后留下来的疤痕。虽然不是很多，颜色也已经很淡了，但要仔细看，还是有的。‘镇静，镇静，这不能算证据，古代得天花的多的是，又没规定只能康熙一人有麻子。’怡宁拼命说服自已。

　　康熙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怡宁暗吸一口气，抬起头，面上扯起一丝笑容：“没事啊，我很好，只是……。”说着眼带幽怨地看着康熙：“我只是觉得自已做人很失败罢了？”“失败？”康熙不解。“对啊，你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连患难都经过了，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见康熙不语，怡宁又叹道：“也对，人家说做朋友才能坦诚相待的，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来那么大的福气，唉，看来我还是别妄想好了。大人，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您以后还是注意一下安全比较好。”康熙眯起眼：“你在赶我走？”怡宁赔笑：“大人您这是说哪话呀，我只是替大人的身体着想罢了，前几天才刚地震，这要是掉几根梁啊瓦的下来，大人有什么，小的们可担当不起呀。”不管他是谁，都不会是善茬，少牵扯一定没错，今天不是他走就是我闪。怡宁抱定信念想。

　　康熙脸上先显出一丝怒气。但稍纵即逝，随后看着怡宁，慢慢地竟然笑了起来，几乎让怡宁觉得刚刚的怒气就像是错觉。而那笑容，怡宁心没来由的一慌，只听见康熙语气轻柔无比：“你真的，那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也，也不是很想，我只是想着有个小名好称呼而已，我老是喊你‘喂’也太不礼貌了点对吧？当然，你不说就算了。”怡宁边说边鄙视了自已一把，亏自已还是个现代人，真是没用。‘小名，自已有小名吗，’康熙心笑。自已的名字又有多少年没听过了。十几年了吧，自从母后去世后。想到母后，心中一恸，抬头望向天际，天空碧蓝如洗，还有几朵白云悠悠行过，清朗纯净。良久低声道：“小烨”。收回目光转向怡宁：“小烨，我的小名。”“是叶子的叶？”怡宁努力维持住面上表情不变。康熙听后淡笑不语。这个答案比是或不是更严重，眼前人是康熙的概率就算不是百分百，也接近八成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装若无其事留下来，还是现在逃跑。

　　不想逃跑还没事，一想到那念头就无比强烈起来。正算计着，听得康熙又问：“对了，东西六宫里你最喜欢哪个宫。”“啊？你，你什么意思？”怡宁颤声问。“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康熙表情闲适大方，似乎真像是随口一说。天，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怡宁按捺不住道。康熙道：“这么快，你那两个弟弟还没到呢。”“那你帮我说一声好了。”正欲起身，康熙又道：“今天你家主子去坤宁宫商量太后万寿的事，要到晚上才会回去，你确定你真的有事吗？”怡宁惊地猛回身，“你怎么会……”话未完就停住了。自觉这个问题白痴的可以。康熙淡道由他：“他们也快来了，再多等会好了。”怡宁心里危机感越来越重。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关于她的身份。现在不逃，更待何时。“我真的有事，不能再呆了。”说完拿出当年在学校参加百米长跑的速度拼命向外冲剌。

　　跑到转角，看到正追来的康熙，玩心顿起。重重喊道：“小烨，再见。”敢喊康熙小烨的，自已算是第一个吧，连孝庄都没这机会呢。想着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皎若朝霞，灿如三月春光。宫中的女子讲究笑不露齿，无论有多么高兴的事，都只能抿嘴一笑。虽然康熙妃嫔众多，见识过各色的妩媚巧笑，但如这般开朗明亮、毫不掩饰的笑靥却是首见。不由得心神一分，等回过神来，眼前早已不见影踪。

　　怡宁拉着玉棠一路急行，直到回到自已屋才停下，两人坐在桌边不住喘气。好半晌玉棠才道：“主子，今天怎么这么急着拉奴婢回来？“怡宁摇摇头道：“别问了，简直就是一言难尽。” “啊？那钮钴禄娘娘要的书，主子你还没拿回来呢。”“书！”怡宁这才想起当时跟玉棠说好等她去了再拿的，那现在……。“你怎么不早说？”“我是想说，但主子你一直没给我机会啊。“玉棠委屈道。“我们是不是明天中午还得去。”“不行。现在中午太危险了。”怡宁立即反驳。“危险？”玉棠一时摸不着头脑。怡宁也懒得答。以康熙日理万机的繁忙程度，恐怕不会对个宫女记挂太久的，只要自已以后不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凭块腰牌还不至于能查到她头上吧。但是，还是得给小全他们说一声的好。“ 小棠，我们明天早上去吧。”

　　辰时，是皇上上早朝的时辰，众后宫主位去慈宁、寿康两宫请安的时刻，也是宫里奴才们最忙的时间，打扫卫生、收拾屋子，全都得趁着这段时间搞定。到处都跟赶早集似的，想找人，太难了。怡宁带着玉棠拿了书就只好匆匆往回赶。就在两人走到永寿宫外墙的时候，前方走过来一群人，先开始还没在意，待越走越近，看着那不同于下人的服饰，耳边隐约闻得花盆底的叩地声。怡宁不禁疑惑，现在这个时候，有谁会经过这呢。等到真正看清，怡宁又万分后悔没先躲起来，这里两堵墙笔直地过分，想找个缝都不行。忙低着头，趁她们走近时拉着玉棠跪在路边。老天爷，为什么会在这碰到李娘娘和兆佳芳绮呢。不是说兆佳芳绮她这几天身子不适，连燕禧堂都告假不能去了吗。今天怎么一大早会在这儿。

　　相比怡宁的悲戚，兆佳芳绮却是一身的喜气洋溢，看着跪着的两名宫女瞧都懒瞧一眼就过去了。怡宁心安，正起身准备离开，突然一声“等等”，却是李娘娘发出的。怡宁心道惨了，忙又转身跪下，只见本已走远的李娘娘又靠了过来，看向玉棠手上的书道：“你们是永寿宫的？”玉棠忙点头：“回娘娘的话，奴婢…们确是永寿宫的。”“把书拿来我翻翻。”玉棠依言递上，“咦，你不是章佳怡宁的贴身宫女吗。”随后走来的兆佳芳绮看清玉棠的容貌后疑道。玉棠心抖，连忙称是。听着章佳怡宁的名字，李娘娘心里一阵不快，自从那个章佳怡宁进了永寿宫后，钮钴禄娘娘就再也没找过她了，连带着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也淡了下来。可能世事就是这样，争的时候都惟恐落人后。不争的时候也没趣了。但她到底自忖身份，不屑跟个下人过不去。只冷哼了声就把书递了回来。

　　可一边的兆佳芳绮却不这么想，“姐姐，我来吧，”说完将书截过，亲自递给玉棠道：“勒，你家主子的书，可得小心仔细地拿好啊。”玉棠听着忙伸手去接，刚一碰到边，兆佳芳绮就突然松了手，书直直地朝地面落下，扬起一片尘土。兆佳芳绮不失时机地喊道：“好你个奴才，我明明叫你小心，你却还是把书掉到地上，分别就是不把本娘娘放在眼里。你家主子是这样教你的吗。”“不是，不是的，奴婢对娘娘绝无不敬之意，请娘娘息怒。”兆佳芳绮又道：“还敢顶嘴，来人，给我重重的打。”“娘娘，求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不是存心的。”

　　听着玉棠的讨饶声，怡宁纵然心急也无计可施。惶惶间听见李娘娘道：“何必跟个奴才过不去呢，她到底是永寿宫的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兆佳芳绮道：“姐姐，我只不过是看这奴才缺少管教，想替章佳妹妹调教一下罢了，我一片好心，想是章佳妹妹知道了也不会见怪的。”哼，这么难得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想到章佳怡宁知道后气愤的脸，兆佳芳绮更是雀跃，“而且，就算妹妹她不谅解，又能耐我何。”边说边望向自已的肚子，如今有了这个，看那个章佳怡宁还怎么跟她作对。

　　于是，毫不客气地，玉棠就被拉到了一边，看着那太监正要动手，忽得一声“慢着”，刚才还跪在两位娘娘面前至始至终没抬过头，没说一句话的那个宫女猛地冲过来，三两下把人堆里的玉棠扯了出来，还顺便帮玉棠抚了下衣裳上的皱痕。一群人一时全都愣了，半晌后，兆佳芳绮才回过神：“岂有此理，一个奴才也敢来搅局，给我一起……。”一个打字还未出口，那人已经回过头来，看清容貌，刚回神的李娘娘和兆佳芳绮差点又愣了过去。怡宁朝两人躬身一福，微笑轻道：“两位姐姐吉祥！”

　　“章佳怡宁，你怎么会在这里。”怡宁没理会兆佳芳绮的问话，径直道：“玉棠是我的人，如今她冲撞了两位姐姐，确是妹妹管教无方，回去后妹妹自会责罚，就不劳兆佳姐姐亲自动手了。”“哦，我也是看不过眼才想代妹妹教教她而已，既然妹妹你都开口了，那姐姐我也只好算了。”兆佳芳绮脸上堆笑，心里却是恨的牙痒痒的。但比起奴才来，章佳怡宁的行径更值得她关注。“章佳妹妹何以如此打扮？”李娘娘抢先问道。望向怡宁身上那套褐色的宫女装。“就是啊，妹妹主子不做，跑去扮奴才，可是有趣得紧啊。”兆佳芳绮语带讥讽道。“也没什么，让她们去找本书，老是找不到，还是亲自去才管用。现在正是大家忙的时候，我不想惊动人，所以就这么穿了。”“妹妹可真是体恤下人啊？”“还好啦，总比一大早弄得鸡飞狗跳来得好。”怡宁回兆佳芳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呀，姐姐你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你……”兆佳芳绮气极，但想起一事，又志得意满起来：“有件事妹妹还不知道吧。”见怡宁不解，兆佳芳绮抬起左手轻抚自已的腹部，下巴一扬，一副示威的样子。怡宁看着她的动作，略有所悟，难道她……。“今早太医来过，已经证实我有孕在身了，妹妹，你是不是该恭喜我啊”恭喜吗？看着兆佳芳绮的样子，怡宁只觉得很替她悲哀。前几天皇后娘娘才传出喜讯，今天就轮到兆佳芳绮了吗，再加上刚生完女儿没几个月就又在上月传出喜讯的马佳娘娘和她们入宫前就已怀孕的张娘娘，如今宫里已经有四个孕妇了，想着四个女人同时怀着一个男人的孩子，怡宁只感到一阵嫌恶，她实在不明白这些女人怎么还能笑得这么满足这么骄傲。

　　“是吗，那可真是要好好恭喜姐姐了，祝姐姐你早得龙子啊。”怡宁虚应笑道。“可不是吗，这几天兆佳妹妹一直嗜睡无力，我就想着大概是了，没想到果真如此，太皇太后今早听说后高兴的不得了，特地叫我提前回来带妹妹去钦安殿祈福呢。”李娘娘终于道出了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兆佳芳绮喜道：“是啊，太皇太后今早赏了一大堆补品给我，还叫我祈完福后马上就去慈宁宫呢，只可惜，这种福气有的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啊。”边说边示威地又摸了摸肚子。

　　拜托，不要把胸大无脑这个词表现得那么淋漓尽致好吗。康熙五十多个子女，你也不过生了一个，有必要那么得意吗。怡宁实在不想跟她们多纠缠，对着面前两人道：“既然这样，妹妹就不妨碍两位姐姐了，我先告辞了。”“妹妹这么急干什么，姐姐还想跟你多聊聊呢？”怡宁笑笑道：“我这可是在替姐姐着急呢。现在是辰时正刻，今天又逢十五，要想替小阿哥祈福的话，现下正是本月最佳的吉时，如果错过，可就得等到下个月了，姐姐也不想让小阿哥多等吧。”“是啊，刚才太皇太后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去吧。”听着李娘娘的话，兆佳芳绮虽然心有不甘，但到底还是儿子重要，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怡宁离开了。

　　“哼，鬼鬼祟祟的，必有隐情，那种说词谁信啊?”兆佳芳绮望着怡宁的背影犹自不甘道。这次就放过你，下次，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一边的李娘娘听着兆佳芳绮的话沉吟了下，随手招来个太监，低语吩咐了几句，太监听完应道：“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而回宫的怡宁正对玉棠交待：“小棠，你去跟小欣说一声，说我这段时间身子不舒服，以后摛藻堂还是由她去好了。”小欣是钮祜禄娘娘的贴身宫女，之前一直都是由她去的。“那我们以后都不能去了吗。”玉棠犹自不舍。“先看看情况再说吧，空子也不容易钻的。”怡宁叹道。

　　可怡宁不知，她的闭门不出可害苦了另一个人。康熙对跪着面前的魏珠冷声道：“一点小事到现在都办不好，你的脑袋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魏珠连连磕头道：“皇上，是奴才办事不力，求皇上责罚，但奴才确实已经仔细打听过了，还去内务府查了名册，永寿宫里真的没有一个叫小宁的宫女啊。奴才真的尽力了啊”魏珠边回话边回想着半个月前的情景，那天他本来还很奇怪皇上怎么回的这么早，谁知皇上立马就给他出了个大难题，不，是旨意，叫他明天去永寿宫找一个叫小宁的宫女，并且想法子把她弄到乾清宫来当差。这皇上想要个宫女根本就不能算是事情，但，那个宫女真的就是宫女吗？魏珠悄悄抬起眼角，偷望面色不悦地康熙。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魏珠在宫里多年，知道事情做得好不一定有赏，但做错了就一定会受罚，在没有十成的把握以前，自已决不能透露章佳娘娘和那个宫女可能有关系的事。

　　而上位的康熙正忙着沉思，没空理会下面魏珠的小状况。半个月了，从小宁那天跑掉开始，已经半个月没看到她了。听被曹寅收买的太监说她第二天一早还去过一趟，之后就没消息了，那时正是他上早朝的时候，想着她那天的奇怪举止，难道她察觉到什么了，永寿宫里没小宁这个名字，难道她给自已的是假名吗。无论如何，她都休想逃脱。

　　“魏珠，从明天开始给朕多派几个可靠的人去摛藻堂盯着，特别是那两个小太监，只要一发现有外人跟他们见面马上向朕禀告。”再过三天就是皇太后的寿诞，康熙相信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朕，也不会放过’康熙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