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胭如血》涛的肆零肆

11、哀

　　“王爷哪有看重你？骗人！真找晦气！”那人恨恨的回绝让蝉儿的心跌进了冰谷。
　　她呆呆的坐在荒弃的园中，明月高挂，可这方地却是不得上天眷顾的黑土，自己是这样渺小无力，眼看着宫人就要病的死去，她却帮不上什么。
　　她将头埋在衣裙中，身体蜷作一团。夏夜炎炎，可为什么她会感觉这样冷？进宫以来，她就陷进漩流，除却徐妃和这个宫里的人带给了她短暂的慰藉，只感到宫中的无情。皇族中人，除了类似毅王的蛮横无礼，就是视人命如草根的漠然吧。泪滴没入土，在月的辉映下居然看的见溅起了点点尘土。
　　我除了眼泪，还能有什么？蝉儿赌气的擦拭，更多的泪却不争气的涌上出来。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放弃了挣扎，放任自己泪留满面，失望，心痛外加委屈，她不自禁的已嘤嘤泣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蝉儿终于抬起头来，想想还在榻上挣扎的徐妃，缓缓进了内室。
　　徐妃一天都在昏睡着，没有片刻的清醒，蝉儿感到她的光景怕是不久了。她轻轻的捋着她有些发白的头发，看着她并不安祥的神色，抓紧了她枯瘦的手，将她贴在自己的面颊想汲取一点点力量，后来，渐渐的沉入了梦乡。。。
　　夜就这样溜走了。。。早上，蝉儿照例熬了点药，外面仍递进来一些清粥，她也给其他人送去。
　　宫里现在没有染病的还有原来扫院的一个粗使小丫头，比蝉儿还小上两岁，此刻，她躲在廊下轻轻的抽泣，看见蝉儿走过了，她拭了拭泪，对她道：“姐姐，他们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呀？我家里还有爹娘，还有兄弟。。。”她喃喃的说着，却在看到蝉儿的脸后吓的噤了声。
　　蝉儿对她道：“不用害怕，左右就是这条路了。老天不长眼，我们凡人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小丫头不自觉的退了几步：“我该怎么办？姐姐，你也病了，我该怎么办？”说着便转身跑了开去。
　　蝉儿一天都守着还余微弱呼吸的徐妃，夜又降临了。她盯着窗外依然皎洁明亮的月光，平静的拿出纸笔，草草写下了一些字。从早上那丫头看到她的脸跑开后，她便知道自己也染上病了，身上乏力的紧，哭的太多，心灰的彻底，她也接受了这样的宿命。
　　屋角放着已经铺了些尘土的古琴，她轻轻的走过去，手抚开去，琴发出一串沉响，想着往日的欢歌，她不禁坐了下来，纤指拨动了琴弦。。。
　　夜，也只有在这死寂的禁宫里，才敢有这样泔畅淋漓的抒情。不理会大门外拍门的警告叫喊，蝉儿放任自己的手指，奏出一串串泣诉，指尖磨出了血，像娇艳的朵朵血花开在丝弦上。这样的琴，伤神伤心，是绝望中对冷漠的愤怒！是不甘中对命运的抗争！
　　“泪溅烟尘怨惊心，月泻如银天未明；未料君心会胜铁，清香一柱送苦人。”“往昔花香笑满园，慈神柔语似在前；天酷人冷多艰难，冥府相伴不孤单。”“父母之恩无以报，命薄如纸实难争；但愿亲人早相忘，来年清明莫上坟！”
　　轩王捡起被风吹落下地的纸稿，字字惊心，他的心上也似被划出痕迹。背对他的身影是纤细的、颤抖的，却更是倔强的、无畏的。
　　他挥手止住下属的喝斥。他知道自己不该来，既下了决心，又何必来，可总像有一根绳，牵引着他，拖掇着他，他硬下心肠克制，可听到禀报，还是最终来到门外，在听到这样激愤的琴音后再无法止住脚步！她不过是个宫女，她是卑微的，可生平第一次，她让他感受到了愧疚，亏欠。
　　蝉儿自然感受到了动静，可她还是弹完了曲，一按琴弦静下音来，才慢慢的转身，用清冷的目光与来人对视。既已至此，还有何怕？
　　行云看到她的脸色后脱口而出的是：“传太医！”一种刺痛突然蔓延至胸腔，属下忙对他道：“还是请王爷速速离开！”
　　不，他不是怕她会让他染上病，而是那种要失去的恐惧，怪不得她写下那样的诗，怪不得会这样放纵琴音，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明白自己染上了病，看透生死，有的自然是对见死不救的悲愤和发泄！“君心胜铁”四个字沉重的敲在他的心上，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信条是正确的，可第一次，在她面前，他的信念崩塌了，只剩下念头——“救人！”

　　蝉儿呆呆的望着轩王，后者脸上涌上的情绪让她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见死不救吗？为什么在绝望的时候，她又好像会得到救赎。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朗声道：“王爷恩典，请救我家娘娘和这一宫的人。”说着曲膝跪下，轩王看她冷静倔强的神情，没有多说，只对手下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上沉沉的，只有自己感觉的到，手微颤着，心湖，再不平静，只为这个柔弱的女子。

　　“胡闹！简直是胡闹！”文后愤而起身，对着轩王叫道，“你是怎么啦？做事一向沉稳老道，可如今居然犯下这样让人完全不能理解的错误！你明知道疫症的可怕，可自己以身犯险不说，还居然大开阙门，为他们诊病，如果蔓延开来，会是怎样严重的后果！”
　　行云低着头，没有分辩。“本宫需要理由，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文后冷冷的说，脸上满罩寒霜。
　　“儿臣不过是起了侧隐之心，而且，宫中近来多事，秀宫大火，现在又是疫症，如不积极救治，他们必死无疑，现在宫中谣言颇多，儿臣也是担心会殃及娘娘的清誉。”
　　“哼，这宫中历来不少谣言秽闻，本宫何惧？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康，有什么好议论的？”皇后仔细观察轩王神色，似不相信他的解释。
　　“皇上驾到！”——文后不得不放弃追问，忙和轩王一起行礼接驾。
　　“平身吧。”皇帝坐在了榻上，文后忙随侍在旁：“这个时辰，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皇帝神色似有几分不悦，淡淡道：“皇后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有分寸了，严密的紧。”
　　文后一头雾水，心上一沉，忙挤出笑容：“皇上这是什么话呀？是臣妾做错了什么？”
　　“先皇妃嫔宫里，有了时疫，你身为后宫之主，却疏于救治，还瞒着朕。”皇帝顺手将案几上放着的一杯残茶一顿，声音不大，却让皇后心惊脸颤。
　　“皇上误会了，您的龙体刚康复不久，又忙于政事，臣妾也是怕扰着皇上，不想让您忧心。另外，说到疏于救治，这臣妾倒是不明了，昨天五殿下还传了太医为徐妃宫中的人又诊治了呢，只是那宫中多老弱，所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文后现在倒庆幸行云的所为了。
　　行云的神色一松，运气好，算是过关了。皇帝却疑惑的将目光投向儿子，脱口而出：“朕听闻连徐妃的居所都被封了，真是这样？”
　　行云忙道：“封宫是为了确保疫症不外传，母后素来仁爱，何况徐妃娘娘毕竟是先皇的妃嫔，她更是一直上心焦急，特意嘱咐儿臣要慎重对待。”
　　“这么说，是朕道听途说，误会皇后了。”皇帝面色正了正。
　　皇后忙转身对内监使了个眼色，示意沏茶，才有些委屈的对皇上道：“自得皇上信任，总理后宫事务以来，臣妾不敢有一丝懈怠，总想着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可臣妾做事不喜张扬，不善辩解，所以恐怕有些误会的言辞，传去让皇上心烦，这倒是臣妾的疏忽。”
　　“好了，是朕心急，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这些天朕时而会梦到先祖，所以今天无意听到徐妃的事，就想可能是先皇托梦惦念。你贵为后宫之首，做事自有你的考量，不过，近来你的身体也好了，太子和毅王的事，你倒是要多上上心，特别要多花些心思在行诚身上。听说他经常和一班文士流连市井，风花雪月。少年风流本也可以理解，可他毕竟是储君，一言一行牵系重大，不能多了轻浮，失了稳重，少了厚道！落了言官口实！”
　　皇后脸上顿现难堪，忙避重就轻，恭顺的应道：“臣妾知道了，太子生于皇上治下的盛世，所以少些历练，多了些不切实际的吟诵，臣妾会教导他仁君之德，明君之道。也请皇上能多派他些实际的差使，磨炼一下他的心志。”
　　皇帝轻哼了一声：“什么太平盛世，哪有长久轻易的太平之世！”转向行云，“正要召你，你随我回华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