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侠之生

9、16，17

　　16
　　一直说到将近半夜，我不得不把小璠赶回去睡觉。琳琅蹭过来，甜甜地提出要跟我睡。鉴于前一晚的经验，我觉得与其听他半夜哭，不如直接答应。他自动自觉地洗漱更衣，老实地躺下，却又扯着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宿的话，催眠作用相当好。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我早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仿佛见到那位威严的星系皇帝，又恍惚看见一个自称琳琅的小姑娘，很想走过去看清他们的样子，可是清晨一睁眼，全都忘记了。

　　大早晨就听见琳琅迷迷糊糊地叫妈妈，我拍拍他，问道：“怎么了？”
　　他睁眼看看我，连眨都没眨直接闭上了，嘴里念叨着：“妈妈，我又做梦了。”
　　我不禁笑道：“醒醒吧，早晨啦！”
　　话音未落，自己都发觉不对，琳琅清醒的时候不会到这里来。难道我应该拍着他的脸说“你做梦吧，你已经在做梦了，快睁开眼睛”？

　　这个逻辑问题很复杂，还好没等我动手，他就醒过来，或者说睡过来（真别扭），忽闪着眼睛问：“你真是渊哥哥？”
　　我微笑着说：“如假包换。”
　　“这里是希来？”
　　“没错。”
　　“哦，我又梦见你啦！”

　　这回还好，没闹得跟拐骗儿童似的，俩人能近似正常地打招呼了。
　　他张开双臂抱我一下，高兴地说：“这么长时间没见，真想你啊，嘿嘿，还以为烧糊涂了。”
　　小孩挺有良心嘛，我问：“你生病了么？”
　　他伸伸胳膊说：“昨天淋雨淋的，后来发了烧，不过现在好像没什么事。”

　　“吃药了么？”
　　“吃过了，放心吧。”
　　我摸摸他的额头，确实没事。人家父母自然会带着治疗，我操心也没用。
　　他站起来穿衣穿鞋，走到镜子前转了俩圈，连鬼脸都没做就回来了，微笑着拱手为礼，说：“你好，我是公山琳琅，11岁了。”
　　我傻乎乎地还礼，照样做自我介绍，一个词轻轻地飘进脑袋——一日三秋。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四下打量一遍，似乎与记忆对照，然后点点头，问道：“你这里是什么时间？”
　　“瑞曜历498年，希来历383年，9月8日。”看看墙上的光脑，我又补充道，“早上0点半。”

　　他不解地挠挠头，问道：“早上？0点不应该是半夜么？”
　　“0点是太阳升起的时间啊。”
　　“咦？”他蹙眉道，“在我们那里，夏天是三四点钟天亮，冬天是六七点，晚上5点到8点之间太阳落山，0点总是半夜。”

　　希来的历法也是从古代历法演变过来的，这一点我还略有所知，便解释道：“地球大约24个小时自转一周，一昼夜就叫一天，不过希来自转一周需要48小时，所以一昼夜是两天。我们的生活，是按照48小时一个周期来过的。”

　　见他歪着脑袋听得仔细，我估摸11岁的孩子可以理解，便继续说道：“这里不分季节，总是0点的时候太阳升起，第二天的0点落下，希来自转一圈，有一天是昼，一天是夜。”
　　他恍然大悟：“哦，真好玩。”

　　客观事实又不是玩具，有什么好不好玩的，当务之急是吃饭，早饭凉了就不好吃了，浪费食物是罪过。
　　琳琅魂不守舍，居然吃得不多就放下筷子。待红果收了餐具擦了桌子，他把左手平放在桌上，支起右肘，手托着腮，向我看过来。

　　我轻笑一下，问道：“你想什么呢？”
　　“你知道有地球，我怎么不知道有希来？”
　　“很久以前，人们都是住在地球上的，后来到了——”我考虑一下措辞说，“公元23世纪，资源越来越紧张，环境越来越差，很多人觉得地球已经不适合人们生存，政府便决定建造大型宇宙飞船，把物种和文明送到其他星球去。”

　　“主持这项工程的科学家叫秦梦唐，很聪明，也很能干，动用很多人力物力财力，终于完成了12艘。每艘飞船都载着几百名身体健康受过培训的志愿者，还有尽可能多的物种信息和工具、用品，由一台当时顶尖的超高集成电子光子结合式计算机控制，飞向茫茫宇宙。”

　　琳琅叹口气说：“我也想当志愿者。”
　　“其实这是很危险的，如果他们留在地球上，也许可以活到老，但是随着飞船离开，就会被冻起来。飞船很可能永远找不到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他们就没有苏醒的机会了。我们的祖先是幸运者，那艘飞船叫‘天行亥’，由计算机‘先知’控制，飞过亿万年，终于停在内亚，也就是这个星系的主星上。”

　　琳琅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似的说：“还好。后来呢？”
　　“后来，志愿者们被解冻，慢慢开辟了新的家园，第一个人醒来的时间便是瑞曜历的计时起点。”
　　“那么地球呢，毁灭了没有？”
　　“我不知道，那是我们的祖先离开之后的事情了。”

　　琳琅沉思一会，缓缓开口：“照这么说，现在是未来世界了？”
　　“应该是。”
　　“可惜，只是个梦。”
　　我不知怎么回答，踌躇不已，好在他很快摆脱愁容，问道：“你说瑞曜历，和我们那边用的一样么？”

　　“差不多，60秒是一分钟，60分钟是一小时，24个小时是一天。别的星球上，不管自转周期多长，都以天为单位作息，只有希来例外。”
　　“别的星球？它们的自转周期有多长？”
　　“比如璇真和玑贝，它们都是8小时多一点，斐玉却有40多天。”

　　琳琅拖着长音说了个“哇塞”，那个“哇”字，嘴里都够塞鸡蛋了。
　　我继续说：“30天是一个月，12个月是一年，有360天。”
　　“不对，一年是365天，闰年有366天！”
　　我苦笑道：“地球上的年是有意义的，表示公转周期，但是这里的年没有实际意义，取个整好算。”

　　“嗯，公转，希来公转一周要多久？”
　　“很久，将近两百年。”
　　“别的星球呢？”
　　“离太阳近的星球，自然周期短些，比如斐玉，连一个季度都不到。”

　　他转转眼珠，又问：“季度？你们也说一年四季么？”
　　“是的，每季度有3个月，120天。”
　　“嗯，还是这样好记，我们的季度有长有短，月份还有大有小，可麻烦了！”
　　“大小月份？那是什么？”虽然我在书上看到过古代历法，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不敢装懂。

　　琳琅伸出左手握成拳，用右手食指点着骨节和凹坑说：“你看，1月大、2月小……11月小，12月大，这个2月的天数还不一样，啰嗦死了。”
　　这些已经很烦琐，再讲一会，又冒出个星期来。一个星期有7天，居然是质数，哪怕6天也好算些啊。

　　17
　　“某月某日星期几，每个数都要记，但是今年的星期几，明年必然不是，算呀算的，怎么算得过来！”
　　我随口抱怨，惹得琳琅笑个不住，露出亮晶晶的小白牙：“没事，买本日历查查就行，他们每年都印新的。”
　　我微微摇头，还是觉得不便，况且每年日历不一样的话，印起来也费事呀！

　　琳琅见我摇头，越发欢欣鼓舞：“这算什么，另有一种夏朝流传下来的历法，更加难算，大月30天，小月29天，可是哪个月大哪个月小，连我都搞不清规律，没准。”
　　“没准的历法？”我费解地问，“根据什么制订呢？”
　　“月亮呀！我们的天上有个月亮，可好看了，是地球的卫星。”

　　接下来他叽里咕噜地描述了太阳、地球和月球之间的位置关系，简单介绍了日食、月食、月相、新月、满月、闰月、闰年等概念，还说到节气是怎么回事、闰月怎样设置，听得我一头雾水，亏他的小脑瓜记得过来。

　　我问道：“你在哪学的，太复杂了吧。”
　　他抱着胳膊扬起小脸，骄傲地说：“常识呀！”
　　我冒着冷汗想，地球人需要记这么多东西，真不容易。不过每种历法都有对应的含义，比现代人强多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种习惯和烙印吧。

　　琳琅隔着桌子拍我肩膀：“别紧张，其实很多地球人都弄不明白，只会查日历，我属于比较能耐的。”
　　好吧，这一点我已经发现了。看在琳琅好心安慰我的面子上，赞美了他的博闻强记。
　　他摇头晃脑，喜不自胜：“你知道么，我科学学得特别好，看过一柜子书呢。”
　　我连忙点头称是。

　　琳琅兴致勃勃地问：“你们有什么节日，说来听听好么？”
　　“很多啊，比如1月1日是新年，15日是元宵节。”
　　刚说这么两句，琳琅便哼道：“元宵节是夏历的节日，龙灯花鼓夜，要月亮圆圆的才算数！”
　　“可是我们这里没有月亮。”
　　他作势叹气表示同情，又瞟我一眼示意继续。

　　“2月里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
　　“情人节呀！”
　　“情人节是7月7日。”
　　他揉揉鼻子，“嗯”了一声。
　　“3月3日女儿节，8日妇女节，5月5日端午节，10日母亲节，6月1日儿童节……”

　　刚说到这，就被琳琅笑嘻嘻地打断：“我最喜欢儿童节啦！每年过儿童节，都开游园会，同学们上台表演节目。”
　　听他一说，我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儿童节，确实是小孩子都喜欢的节日。我们俩友好地交流了过儿童节的经验，唱歌跳舞啊，相声小品啊，小孩表演父母看，好吃好喝好玩，居然古今相同。可惜琳琅还有儿童节可以过，我已经成年，只能偶尔回味了。

　　琳琅说前几天儿童节，母亲送了一条特别漂亮的绿裙子，又在自己身上比着，告诉我哪里有花边、哪里是丝带、哪里缀了亮闪闪的纽扣，裙摆的波浪什么样、流苏什么样、泡泡袖什么样。
　　我大致了解了那个时代的女童装，但是怎么也想象不出琳琅穿它的样子，他这超过一米七的身高，修长劲瘦的身材，套一条小姑娘的裙子，琢磨着就不对劲。

　　琳琅说完了，重重地叹口气，趴到桌子上，嘟着小嘴说：“仙姐姐的裙子更好看，可是我太小了，还不能穿，真想赶紧长大啊！”
　　“你想长到多大？”
　　“有一次穿我妈的高跟鞋出门，大人们说，看起来像15岁，我可高兴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小时候也想快点长大，如今终于长大了，反倒觉得做小孩轻松自在，不长才好——可见很多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捏捏他的鼻子，笑道：“你现在看起来足有15岁。”
　　他拧了拧脖子，不甚满意地说：“可我醒了还是11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科学家吧。我小时候，大人就问过，那时我说想卖烧鸡，他们都笑话，说别的小孩想当科学家。我就说：‘都当科学家去，科学家想吃烧鸡怎么办呢！’”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那你现在怎么不想卖烧鸡了？”
　　“唉，总会有卖烧鸡的，不一定是我吧。”

　　“除了科学家呢，还想干别的么？”
　　“结婚呀，再生个小宝宝。”
　　多么崇高的理想啊，我这马上要结婚的人都不怎么想结婚，他倒很有兴趣。我笑问：“你准备跟谁结婚？”
　　“你把耳朵伸过来，”他悄悄凑到我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还凑那么近，敢耍我了，我作势拧他耳朵，他笑嘻嘻地跑开，刮着自己的小脸，说我欺负人。
　　追逐打闹一会，我们喘着气坐回去，他忽然指责道：“你玩赖，节日还没说完，老是打岔！”

　　什么叫我打岔，明明是他自己拐来拐去拐跑的，我都忘记讲到哪了。我们俩顺着话题慢慢往回找，说到结婚，说到烧鸡，说到长大，说到儿童节，终于找到断点。
　　“6月15日是父亲节，8月15日中秋节，9月9日重阳节，11月11日单身节，12月8日腊八节，23日小年，30日除夕。”

　　“说完啦？”他意犹未尽。
　　“这些是最主要的，其实每一天都有名字，东一个节西一个日，正常人可记不住。”
　　“可惜没什么新鲜的。”
　　“本来就是流传下来的东西嘛，不然你说个新鲜的。”

　　他也说不出什么稀奇名目，只是问了问过节习俗，挑出一堆毛病。
　　冤枉啊，就算不地道、没节味，又不是我的错。时过境迁，有所不同是很正常的，比如元宵节和中秋节的月亮，希来根本没有天然卫星，总不能为了看月亮，专门挂一个上去吧。

　　他最后得出结论：“地球还是挺好的，但愿不要毁灭。”
　　“也许人们发现了更多资源，发展了更高的技术，把地球变得更漂亮了，只不过我们都没看见而已。”
　　他点点头，神情也轻松起来，说：“给我讲讲你们的星系吧。”

　　这个命题太复杂了，整个星系包含的事情，我一辈子也讲不完。想了想，决定从最熟悉的开始，介绍希来的服饰特点、建筑风格、旅游胜地、主要作物，配合光脑播放的图像和资料，洋洋洒洒，声情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