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侠之生

8、14，15

　　14
　　鸟儿吃饱了，扑扑翅膀飞回树梢，欢快地唱起歌，似乎在表达谢意。我帮琳琅擦净小手，终于成功地把他塞进睡袋。他总不肯躺好，更不肯闭上眼睛，不住口地说希来好玩，却终究抵不住睡魔侵袭，轻轻地打起了呵欠。

　　“困了就睡一会，醒了再玩，好不好？”
　　“渊哥哥，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他揉着眼睛恳求。
　　我困得不愿说话，正待拒绝，却忽然想到，他无意打扰我休息，只是因为喜欢希来，所以不肯睡觉。

　　我也很喜欢琳琅，喜欢这个上天送来的宝贝，可是我们能有多少时光在一起呢？等他回去了，谁知道下次过来是什么时候？毕竟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在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之外有着自己的生活，并不是日有所思就能夜有所梦啊。既然不能控制他的来去，短暂的相遇更应该珍惜，我缓缓讲起一个男孩子骑着大白鹅去旅行的故事，很快，琳琅便睡着了。

　　晨风依旧鸣唱，鸢荇依旧幽香，暗淡的阳光照在身上，旁边是沉沉睡去的琳琅，我也闭上双眼，这样的午觉可谓完美了。
　　睡好了觉，人自然有精神，我悠闲地坐在湖边喂了一会鱼，忽然听到琳琅的声音，柔柔地叫着“渊哥哥”。
　　回头看时，他已经爬了起来，高兴地说：“幸好我还在这里。”

　　我好奇地问：“你不想回家吗？不想妈妈吗？”
　　他扑过来趴到我身上说：“我又没丢，总会回家去的，我妈妈不会担心我，我也不用惦记她，我们坐车出去玩好不好？”
　　“你想去哪？”
　　他恳求地笑着说：“哪都行，去兜风吧，随便转转，怎么样？”

　　这并非难事，我打开光脑呼叫学谦备车。琳琅好奇地看着，问道：“这是什么？手机吗？”
　　“是光子计算机，不过大家都习惯叫它光脑。”我揉揉他的小脑袋，大致讲述了光脑的用途。
　　他想了想，拿不准似的说：“就像掌上电脑么？”

　　我知道近古时代使用电脑，不过现在的光脑要高级得多，体积小速度快，运算能力纠错能力超强，又不会产生电磁辐射，几乎是人们的必备用品。其实这东西不过用起来方便，算数快、存储功能厉害，跟人的脑袋还是没法比。现存的非纯光脑只有一台，亦即电子光子结合计算的，早已是老古董了。

　　正说话间，学谦已经把车开到跟前，琳琅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爱车，一个劲说漂亮，听得我心里万分舒坦。温铎498不止是漂亮，还采用了优秀的静音设计，开起来一点噪音也没有，又快又稳。我拉着他进去坐下，车子立刻腾空而起，琳琅开心地伸着两只小手，模仿车翼上下扇动，说好像小鸟在飞。

　　他笑盈盈地问：“为什么这个会飞的车还会扇翅膀呢？”
　　我略感疑惑：“车就是仿照鸟类造的，会扇翅膀有什么奇怪？”
　　“可在我们那里，会飞的机器——不管叫飞机还是什么——都不会扇翅膀呀！”他伸直双臂，身子前倾，嘴里说着“呜”，做了一个滑翔的动作。

　　这我可不大清楚，又懒得费事研究，索性打个岔，问道：“你觉得哪种好？”
　　他喜滋滋地说：“当然是这种飞车好喽！”
　　知道我的车好就行，何必求甚解。我指着窗外一幢幢著名的建筑，告诉他是什么地方、什么来历，他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过了片刻，他指向旁边问道：“这是什么？”
　　我侧过头一看，原来是个路标，便对学谦说，到下一个路标的时候悬停一会，好让琳琅伸手摸一摸。
　　他捏了捏路标，好奇地问：“这个东西怎么会悬在天上呢？”
　　我解释道：“路标下面有定位装置，可以控制它的高度，是给车辆指路用的。”

　　“指路？怎么指？”显然，他的好奇心又一次发作。
　　我尽量简短地解释道：“如果每辆车都满天乱开，不就撞成一团了么，所以要用路标来发信号，指明哪些方向哪些高度可以走。大家都遵守交通规则，就不会有事了。”
　　他惊讶地说：“哇，简直太酷了，什么红绿灯、斑马线，统统见鬼去吧。”

　　我们继续游览，光是辉耀塔就足足绕了四圈，琳琅看什么都新奇有趣，我老老实实当导游即可。
　　说得累了，我倒一杯玫瑰菊花茶润喉，顺手递给琳琅一杯，他兴奋地说：“你的车真好，连这个都有，还有什么？”
　　我翻了翻，找到一些淳于厨师精心准备的蜜杏和霜糖，就给他抓了两把。

　　他接着问：“还有别的吗？”
　　“你想要什么呢？”
　　“也不要什么，让我看看嘛！”
　　我打开储物柜随他看，多半是衣饰之类。我的生活很简单，恐怕找不出什么有趣东西。

　　他挑选一会不甚满意，直到翻出个奇怪的抱枕，才爱不释手地搂着，又把其他物品仔细地放回去。
　　这抱枕却不是我的，没准是小芊丢下的，圆滚滚软绵绵，抱起来应该很舒服，只是上面画满了不规则图形，抽象程度跟琳琅的衣服有一拼。

　　琳琅心满意足，继续观赏市容，转到普欢墙看了会壁画，又去丁雅楼听了会风铃，一直兴致盎然。
　　唯一的问题是，他抓着风铃晃了又晃、摸了又摸，爱不释手，流露出揪下两个揣在怀里又不好意思的真情实感，我赶紧说：“咱们先回家，让学谦哥哥找几个小铜罐，自己做一串好吗？”
　　“好吧，不许赖账哦。”他深明大义地点头答应。

　　时间过得飞快，抬眼看看，已日薄西山。母王说过，要琳琅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因此，就算他意犹未尽，也得回去。
　　虽然只是家常见面，毕竟要面对星球的王，怎么也得打扮出个样子。我瞧他这几件衣服，只有原来那身紫色的能上台面，吩咐石榴帮他换上。

　　穿好之后，红果过来梳头，可琳琅坚决不从，自己抓起一把梳子和头发作斗争。
　　事实告诉我们，凡事需量力而行。眼见琳琅的秀发朝乱麻方向发展。我问：“你平时的头发多长？”
　　他伸手比一下，大约到背心，我又问：“是不是你自己梳啊？”
　　他小声回答：“我妈……帮我梳。”

　　帮他梳？肯定是替他梳！
　　他见我没应，立刻补充道：“我多忙啊，那么早就要去上课，只能在吃早饭的时候让妈妈帮着梳啦。其实我也会梳，可她嫌我梳不好，不用我。”
　　我取过梳子，站到他身后说：“你还是歇会吧，我也不敢用你，好端端的头发，都扯成草窝了。”

　　15
　　他对着镜子里的我吐一下舌头，乖乖地任我摆布。手指间的发丝偏细，却又极多，我慢慢梳理着，只觉又软又顺，触感极佳。我没有红果的巧手，弄不来繁复的花样，只会把头顶部分挽成发髻，剩下的散开，披在身后。

　　本打算加一顶头巾或者冠帽，后来想了想，还是把他原来的发带绑上了。琳琅本是天真无瑕的样子，何必弄那些额外的装饰，简练一些反而可爱。最后在衣带上绑一块羊脂玉玲珑佩，换一双重台履，大功告成。

　　琳琅站到镜子前转了个圈，得出结论：“挺好看的，可惜不像我。”
　　这个问题可不好解决，总不能拽他去整容吧。依我看，现在的发型比平时披散着或者绑马尾精神些，重台履也比通常的丝鞋底厚，衬着人高了不少，不错。

　　看看时间不早，赶紧拉着琳琅往宝瑾楼走。他一边走一边嘀咕：“我见了你母王说什么呀？”
　　他平时见着本王子根本没放在眼里，这会倒想起我母亲是王了。我哂然：“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起吃顿饭。小芊小璠都在，我父母也很和气。”

　　话虽如此，他还是略显紧张，到了门口，推推我让我先走。
　　“孩儿见过母王、父妃。”
　　“平身，”母王笑道，“那是琳琅吧，怎么在外边站着？”
　　琳琅闻言，慢慢挪进来，乖乖行了礼：“见过陛下。”

　　“快过来，让我瞧瞧。”母王笑盈盈地说，“渊儿又乱教了吧，在家里说话，何必那么生分，叫我婶婶就可以。”
　　琳琅居然马上放松下来，握着母王的手说：“婶婶好，婶婶真漂亮。”这倒不是我教的，小嘴还挺甜。

　　一顿晚膳下来，母王父妃都没多说，只问琳琅希来好不好玩，叫我好生招待，带他多走走、多看看，就像对待亲戚家来度假的孩子一样。
　　小璠在旁边嘟起嘴，怪我兜风的时候没带上他，小芊则凶巴巴地数落弟弟不懂事。

　　我拍拍他的肩说：“小璠乖，你不是要上课么，放假的时候再一起玩。”
　　小璠哼道：“等我放假，你早结婚去了。”
　　“结婚又不是坐牢，总能回来的。”
　　他满脸质疑：“你的话算数么？”

　　老实说，想想那个素未谋面的古怪皇帝，我的未来确实有点扑朔迷离。既然小家伙不想被哄，我干脆地回答：“不算。”
　　小璠挑挑眉毛，摆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小芊冷下脸，敲着桌子让他赶紧吃饭。

　　忽然想起，我离开希来之后，顺下去的王位继承人便是小芊。我的性子和父母一样，外柔内刚，可是这个暴力女——真不知怎么养出来的，比我威严多了。
　　好在她刀子嘴豆腐心，恐吓小璠那么多次，也不会真把他丢进湖里。随着她慢慢长大，已经表现出胡萝卜加大棒的王者风范，把希来交给二王女的话，有什么不可以呢。

　　用过晚膳，我和琳琅依然回明懿阁，这光景跟往过走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他讨得母王欢心，赚了一串珍珠手链回来，还笑呵呵地说：“你爸妈都挺好的，一点也不凶，跟我爸妈差不多。”

　　哎呦，真不外道，不过我父母难得碰到他这种没有背景、没有心机、没有敬畏之心的小孩，待他确实好。尤其那位“漂亮婶婶”，差点把自己的岁数忘了，语气软得跟棉花糖似的，连我都看不下去。

　　琳琅跟石榴、红果炫耀“晚饭冒险记”的时候，小璠又一次跑来打酷乐牌。琳琅的岁数真不是白长的，俩人你来我往，争得面红耳赤，像是有多少彩头一样。
　　还好他们互不嫌弃，我乐得歇一会。平时可没有人敢在我房里吵闹，偶尔听听，就当是乐趣吧。

　　“不对，不是那么出的，渊哥哥过来看，你说哪张大？”
　　“当然是我的大，大哥快告诉他！”
　　“我不管哦，你们看着办。”俗话说得好，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这对臭牌篓子半斤八两，怎么打都无助于提高牌技。

　　我这个三弟，平日里宝贝得很，星球的三王子，身份既高，年纪又小，长得跟粉团似的可爱，除了小芊时不时弄点“挫折教育”，哪有人苛责。如今碰到一个平等的玩伴，吵吵架倒是难得的经历。石榴和学谦不知溜到哪里去了，红果在我身后笑个不停。

　　闹腾一会争不出所以然，两个小朋友宣告放弃，改为讲故事。
　　琳琅说：“我们学校可讨厌了，每周一早晨，都要站到操场上看升旗。”
　　小璠细致地问，他便耐心地答，慢慢说起国旗什么样、旗杆什么样、主旗手什么样、副旗手什么样、国歌怎么唱、军乐队怎么演奏、怎么把旗子绑在绳上、一点一点往上拉，听得我们津津有味。

　　“最烦人的就是行队礼”，他一边说一边把右臂举过头顶，“就这么举着不许动，从升旗开始，一直举到唱完国歌说‘礼毕’的时候，累死了。夏天还好，冬天不管多冷都得举着，还不让戴手套。”
　　可怜的孩子，照他那么说，是挺难受的，我们唏嘘不已。

　　“然后校长要讲话，可逗了，经常说错。”接下来，琳琅唧唧咕咕地学了几段口误，看来这校长的威望不怎么样。
　　他还说到怎么值日，怎么检查卫生，怎么做眼保健操和课间操，怎么戴校徽、红领巾和小黄帽。由是观之，他的人生目标是三道杠，因为可以站在别的班级门口扣分。虽然我深感无聊，小璠倒十分神往。

　　接下来，他们互相讲述教室里什么样、小同学怎么样、老师怎么样。小璠详细介绍了一大堆学校的设备，包括最先进的光脑和搞卫生的机器人，唬得琳琅一愣一愣的；还把二十几个同学的外号说了一遍。不过后一个项目就比不上琳琅了，他班上居然有六七十位同学。

　　琳琅说的我不清楚，小璠说的那些，不知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呢。他的老师我哪个不认得，他的班级我又不是没去过，净跟人瞎吹。
　　那之后，俩人又兴高采烈地说起别人的糗事，笑得非常欢畅。无非是某人忘记带东西、某人匆忙间穿错衣服、某人犯了错误受罚还不老实，诸如此类，却没有一件是自己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