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侠之生

21、40，41

　　40
　　琳琅抿嘴一笑：“如此说来，必定是权臣世家的子弟，星球日后的栋梁，总算觉得他有点配得上石榴了。”
　　我家琳琅果然聪颖，事实也正是如此。学谦的母亲齐嘉楠便是母王的伴读，现居科教部长之职，是一位极干练的婶婶。

　　后来我满了14岁，不再去学校，作为交换学生到久霞学习一年，天天看着布满红霞的天空；回来又在希来各地考察过很长时间，了解整个星球的情况；最近则以自学为主，加上师父从旁教导。
　　几任师父都倾囊相授，本人也还算好学，所以很多领域都有所涉猎，即使做不了王，养家糊口的本事总是有的。

　　琳琅轻声说：“你不做王，还可以做皇后。”
　　我扳过他的脸，瞧见他悲哀的神色，心里一阵难过，郑重地说：“我不做皇后。”
　　琳琅却说：“别这样，日后，我宁愿你去做皇后，却不希望你前程受损。有些事不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加上荣荣姐，如果你不说，想必那皇帝……”
　　我立刻打断他的话：“不，我不去。”

　　他轻声叹气，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别说傻话了，你还有父母，有弟妹，有整个希来，终究要为他们想一想。”
　　我伸出食指贴在他嘴唇上，微笑道：“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家山不负卿？如今我选了你，再不能回头了。”
　　他顺势吻着我的手指，却没有再说话。

　　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经很晚，我抚着他的脸说：“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吧。”
　　“你呢？”琳琅的目光里含着期待。
　　“我当然在这陪你。”睡在自己家里，却不回自己卧室，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幸亏我没有择席的毛病。

　　琳琅不能洗澡，我便用毛巾帮他擦了擦，换了药。虽说咱不是专业护士，好歹也学过野外生存技能，拿过证书，处理伤口小意思。
　　洗漱完毕，收拾停当，关灯上床。良辰美景奈何天，佳人在侧不能碰，我奉上晚安吻，准备安安分分睡觉。

　　刚闭好眼睛，幽深的夜色里传来琳琅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已经20岁啦。”
　　掰着手指算算，没错，便问怎么了。
　　“已经超过我国法律规定的最低结婚年限了。”
　　我心下黯然，低声道：“很好。”
　　他愉快地笑起来：“你不至于吧。”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没有不高兴，你应该找个人照顾自己。”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一个声音含着笑意说：“我妈最爱唠叨，敷衍过去便是，其实这不就有孙子了么，只可惜她永远见不到。”
　　我更加难过，说：“含饴弄孙也是人生一乐，那又何必？”

　　微凉的手带着我的手，缓缓移到他胸口，一个平静的声音说：“我既然选了你，辜负他们也没法子。”
　　不等我回答，他就侧过脸来，语带媚意：“整天讲那些做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
　　我凑过去吻吻他的唇角，接道：“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次我接对了没有？”

　　一宿无话，次日我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水润的眼睛，不晓得琳琅已看了多久。
　　我面颊微热：“早啊，怎么你醒得这么早？”
　　“醒了就是醒了，论什么早晚，大概我前两天睡多了。”
　　“那你——干吗这么看我？”
　　他嘿嘿笑道：“你敢说你没有偷看过我？”

　　估计我脸上更红了，却不忘狡辩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吹了声口哨，欢快地说：“谁说不是，你看你，十多年来一点长进也没有，我正在找哪里好看呢。”
　　我决定不跟他瞎扯，直接把这张可爱的小嘴堵住，气喘吁吁地分开之后，才说：“真高兴见到你。”
　　他轻舔嘴唇：“我也是。”

　　“你最近好吗？”
　　“不过就是那样，毕了业工作，白天傻乎乎地上班，晚上回宿舍睡觉。”
　　“没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纯粹找打。
　　琳琅突然狂笑起来：“你吃醋！”
　　好吧，我吃醋，可就算吃醋，也披着关心你的外衣，不用说那么直白啊。

　　等他终于笑够了，终于开口道：“叶子和大宝你记得吗？”
　　我点头，有点印象。
　　“他们两家都离我家很近，他们从小一块长大，一块上学，一块毕业，一块工作，现在结了婚，过年时一块回家探望父母，我妈妈羡慕得不得了。”

　　“那你呢？”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我们有我们的，说不上谁对谁错、谁优谁劣。”他苦笑道，“叶子很担心我，说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她希望我有平凡的幸福，但我很高兴能有个自己的世界，能和你分享不平凡。”

　　他顿了顿，捋捋头发，继续说：“只是我妈会担心，愁得半夜睡不着，想着我每天下班回来真可怜，空荡荡冷清清的，还要自己洗衣做饭，她却帮不上忙。”
　　我心里隐隐作痛，应道：“也是。”
　　“才不是呢，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一个人生活蛮自在的，寂寞的时候想想你，想想孩子，就过去了。”
　　虽然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就过去了”，那可是三年时光，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啊！

　　“他们总劝我现实生活最重要，不要为做梦陷得太深，其实我不是不肯找人作伴，只可惜他们都不是你。听妈妈念叨的时候，我只会忆起你刚满14岁就出去留学的日子。小小年纪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漂泊在外，不是比我更孤单更冷清更让人心疼么！”

　　他蹙着眉，满脸的疼惜，我颤抖着伸出手去，却不知怎样抚平那淡淡的哀愁。我很想安慰他说“那不一样，作为王子，总会受到照顾”，但是有人惦记的滋味真好。我只愿抱着他，用我的体温，给他一点暖意。
　　他偎得更紧些，缓缓地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似乎就爱了这么久。”
　　“我也是。”

　　“呵呵，从前我还小，只是对你有好感；11岁的时候朦朦胧胧地喜欢你，14岁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喜欢你，到17岁终于可以说出我爱你，把自己交给你。”他抬起眼睛问道：“小渊，你做过明知是梦的梦吗？”
　　我用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头发，说：“也许有那么一两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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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如果清楚地知道是在做梦，就不需要像现实里一样顾虑重重畏首畏尾，可以做真正愿意的事了吧？如果清楚地知道是在做梦，就明白稍纵即逝，必须用尽全力去珍惜了吧？”
　　听起来有点道理，我心疼地把手臂收得更紧，把我的琳琅拥在怀内。

　　他淡淡地笑着，继续说：“那时我只是任性妄为，想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管未来，后来才知道要承担责任。如今看看奔三的人，不是十六七岁不懂事的小孩儿了。”
　　我疑惑地问：“奔三？”
　　他轻笑着解释：“过了二十岁可不就奔着三上去了么！”

　　我不禁莞尔，只听他拉回话题，缓缓道来：“小孩子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吵吵闹闹反反复复都不奇怪，要高考要上大学要找工作，前头的路总是长着，心性还没定呢。现在我毕了业上了班自食其力，已经看得见生活的模样，也懂得自己的心意——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

　　我鼻子发酸，无言以对，他却忽然笑起来，唧唧呱呱地说：“我也跟朋友提起过你，有个叫小钰的妹子特别有趣。她原话是：‘别说那个小陈，连我都被你感动了，45度角望天泪流满面一下……’”话还没说完，他笑得越发厉害，听得人满头雾水。

　　45度角当然是直角的一半，可是整句话就不大好理解了，还要望天，还要泪流满面？我在心里模拟这个动作，颇有冒傻气的嫌疑，最后决定把它当作“感动”的同义词。
　　可惜我不能找到小钰姑娘，用近古人的礼节握手致意，真遗憾。她不仅是琳琅的朋友，也是我的知音啊！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琳琅，他同意帮我转达问候，然后拉过我的手晃了晃，说把握手也带回去。
　　这算是我第一次和琳琅之外的古代人接触吧——虽然是间接的。
　　那边和这边，都是真实的世界，不仅可以彼此接近，还可以分享各自的经历和情感、分享身边的亲人和同伴。时间和空间的鸿沟已然模糊，仿佛透过一层轻纱，就能看到那边的琳琅。

　　我寻思着让琳琅换成他惯穿的古装，应该也不错，问道：“你平常喜欢穿什么？”
　　“现在是夏天，肯定穿T恤短裤等清凉夏季服装了，呵呵，天气预报就爱这么说。”
　　接下来，他颇有兴致地在两个人身上比划，告诉我各种服装的款式。我悄悄想象琳琅在现实中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爱。

　　说了大半天，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我才发觉尚未用餐，顿时懊悔不已。本来琳琅的身体就不好，还饿着人家，其心可诛。
　　再看琳琅，似乎没什么大碍，我稍微放心，飞快地起身着衣，又帮琳琅打理。他一个劲推辞，说麻药劲早就过了，那我也不放心，还有伤口疼痛和头晕乏力呢。

　　他身为病号偏要逞强，不仅打算去餐厅，还坚持要走路过去，不想别人笑话，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随时准备支援。
　　只是慢慢几步，他就扶着脑袋站住了。唉，闲着没事走什么路，果然是不行的。幸好我就在身后，直接抱起他放回床上，自动自觉地去拿早饭。

　　我端过一大盘东西，叫琳琅慢慢吃，自己去找石榴，跟她描述了两件衣服。聪明人好办事，等我们慢悠悠地享受完早餐时光，石榴和红果已经做出一件简单的套头短衫，改好了一条长裤。
　　快工出不来细活，那上衣只是前一片后一片两边袖子各一片，拼凑而成，裤子则是把我的截短了，收得瘦了些。

　　拿在手里端详一番，橙色的上衣鲜艳明快，手绘着一张大大的笑脸，裤子也应该合身，却不知琳琅意下如何。
　　我小心翼翼地捧到琳琅面前献宝，希望不要拍到马脚上，他原本笑盈盈地看着我进屋，打开衣服就开始“45度角望天”加眨眼睛。

　　我忙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没关系，别吓我。”
　　他扑到我怀里破涕为笑：“下你？还上你呢！”
　　我伸伸胳膊说：“乐意之极，不过你这把小骨头还是歇两天吧。”
　　他把小脸贴在我胸前蹭了蹭，快活地说：“开玩笑啦！不过衣服很好，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这样才对嘛，我就放心了。

　　琳琅换好衣服，抱怨道：“总在屋里闷着，真受不了，好想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啊。”
　　我开动脑筋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既能出门又不辛苦的主意。烟波浩淼的腾波湖边，有一圈平整的极长的栈道，依山傍水景色宜人，是散步的好地方。即便琳琅不适合散步，我找一辆轮椅推着他就行。

　　琳琅晃晃脑袋，嘟起了小嘴：“我不想坐轮椅，又不是残疾人。”
　　“那我就抱着你出去，走到哪算哪，最后累得走不动了，直接把你扔到地上，咱们睡在那，不回来了。”
　　琳琅这才吐吐舌头，同意了前一种方案。

　　不大会的功夫，学谦就送来一把轻便可折叠的轮椅。这就是身为王子的好处，不必为物资发愁，只要吩咐下去，什么东西都弄得来，用完了还回去就行。
　　紧接着，我不禁自嘲地笑笑，这个王子已经当不了几天，往后就得自食其果、自食其力了。

　　驾车来到腾波湖上空，我选了一处空地停下，拿出轮椅打开，琳琅便乖乖地走过去坐着。
　　我再搬出淳于厨师准备的野餐盒，挂在椅背后边，笑呵呵地喊道：“出发喽，看看今天能走到什么地方！”
　　“耶，出发喽！”琳琅挥舞着胳膊附和。

　　栈道左侧是苍茫的湖水，升起淡淡的白雾，另一侧则是绵延不绝的翠影山，遍布茂密的森林。这里的树木以高耸的松、杉之类为主，其他植物也不少，是整个希来植被最美、种类最全的地方。
　　我们缓缓走过一棵又一棵树，一丛又一丛灌木，一根又一根草，一朵又一朵花，仿佛我们生来就在路上，仿佛天地没有尽头。

　　有时候，琳琅会仔细地观察树桩上的一片苔藓、草丛里的几朵蘑菇；有时候，他会紧盯着丛林间跳跃的松鼠，开心地叫起来；有时候，则会竖起耳朵倾听一阵鸟鸣，试图分辨它传来的方向。
　　我们不提过去，不提未来，只是专心致志地往前走，欣赏身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