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侠之生

20、38，39

　　38
　　我清冷地笑笑：“我们一会就过去好吗？”
　　她平静地说：“这可是私生子。”
　　我点头。
　　“我可是犯错误。”
　　我点头。
　　“你的名声彻底完了。”

　　如果仅仅是婚外性，人们顶多会捕风捉影地议论，背后戳戳脊梁骨而已，堂而皇之地弄个私生子，等于把道德败坏昭告天下。
　　我淡淡地说：“我的名声无所谓，只是稚子无辜，可怜他又少一位父亲，我定会加倍疼爱。”
　　荣荣叹息不已。

　　“我已经考虑过，换个相貌，求母王办一个假身份，带着孩子找个偏僻的地方过活。只要不犯事，不被逮住验基因，隐姓埋名平淡度日也不太难，尽量不连累你。”
　　荣荣忧伤地看着我，仿佛即将生离死别、看一眼少一眼似的，过了许久才说：“好，你们来吧，记得跟别人说是带琳琅来打疫苗。”

　　到了华荣实验室，我们无心观赏随处可见的美丽饰品，径直走到荣荣的房间，商议手术事宜。从前我只知道从骨髓里提取干细胞，却不知道怎么取出来，就像生物课程讲述精子和卵细胞相遇的时候，根本不说精子怎么进去一样。

　　荣荣说，为保密和保险起见，她会亲自动手，具体过程是局部麻醉，在髂骨穿刺，先打麻醉针，再换骨穿针，然后接上注射器往外抽，最后拔出来，包巴包巴就完了。整个过程顶多半小时，基本没有出血没有痛苦没有危险没有后遗症。
　　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印象里总是抽脊髓，荣荣嗤笑道：“脊髓怎么能抽，那是中枢神经，要命不要了！”

　　叫她一说，口气轻松得跟过家家一样，消除了不少紧张感。
　　虽然我十分敬仰她的贵手，还是询问了可能发生的不良反应。答案如下：1、麻醉意外（几乎不会发生）；2、找不到骨髓，干抽（可能性太小了）；3、少量出血（难道你不相信我吗）；4、轻度不适、伤口疼痛和乏力是正常现象，过两天自然会好。

　　看看，这什么态度，好像在人身上动手术比用布料裁衣服还容易似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来了，随便你抽吧。我大义凛然地跟着荣荣去做手术准备，不料琳琅在身后拽着我的胳膊，软软地说：“别，让我去。”

　　我轻轻拉开他的手，说：“这你还跟我抢啊，小胳膊小腿的，有个三长两短不心疼死我。”
　　他嘻嘻地笑着说：“你可不能疼痛乏力，我现在就走不动路了，等着你抱回去呢。”
　　“琳琅……”明知荣荣在旁边看热闹，我也顾不得了，猛地揽过琳琅，唤着他的名字，心中涌起一道暖流。

　　“好不好？”他的语调那样甜，那样软，教人无法拒绝。
　　“好，我在这等着，一会抱你回去。”答应了琳琅，顺便瞪一眼荣荣，别以为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偷笑了。
　　她立刻严肃起来，拉开琳琅说：“好啦，又不是见不着了，过半个小时，还你一条好汉。”

　　自从琳琅一步三回头，略显蹒跚地消失在那道门后，我就开始伸长脖子等他。没过两分钟，荣荣美女一个人钻出来，说“你家琳琅”正在清洁更衣，顺便塞给我一个小瓶子，指了指旁边的一道门。

　　来了两个人，一个抽骨髓，另一个自不必说。我遵照医嘱做完，又回到走廊里守着，只盼这半个小时快快过去。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却也带着悠长的甜蜜。我胡乱想着，如果在这里等上三十年、五十年，他出来的时候，彼此头发都白了，不也很有趣吗？
　　曾几何时，翩翩少年同行止；不敢奢求，白头偕老永相依。

　　我忍着不去看时间，却总觉得超过了很多；我尽量不去想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却总有不妙的感觉在全身蔓延；我反复安慰自己，责怪自己多心，直到望穿了秋水，那扇门才打开。
　　琳琅是恋恋不舍地笑着走进去的，这会却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我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呆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的力气。

　　荣荣美女冲我翻翻眼睛说：“坐够了没有？”这完全不是安慰病人家属的态度，说的也不是节哀顺便，我的心脏马上恢复了跳动，冲过去看琳琅。
　　他依然笑着，只是笑容有些疲惫。原本白里透红的脸上失了血色，嘴唇也暗淡了光泽，眼睛里少了很多灵动的神采，但幸好他还在笑，轻声说：“没事，带我回去吧。”

　　我握着他的手柔声说好，既而望向荣荣等待解释。
　　大美女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真不怪我啊，你总该知道，麻醉药物都是有毒的，即使操作规范用量准确，也有一些预料不到的危险。比如这位，谁知道他是特异体质，好端端的就晕过去了，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嘛。我等他醒了又观察一会，头脑清醒，各项指标都正常才还给你，幸亏没什么事，不然我就惨喽。”

　　幸亏没什么事，不然你就惨了。我放下心来，哼道：“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早点公布遗言吧。”
　　荣荣耷拉着脑袋，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孩子我负责，大人也平安，还不够啊？这么想听我的金口玉言，只好勉为其难再交待几句。”

　　她用下巴指指琳琅说：“你家琳琅最近身体不好，伤口要经常换药，三天不能沾水，最好休息个七八天，尽量卧床，不要搞剧烈运动。”
　　讲到最后一句时，故意上下打量我两眼，我想我知道是什么运动了，轻咳一声，表示收到。虽说适度运动有助于养生，非常时期非常状况，可以理解。

　　最后，美女挥挥手，发表了总结陈词：“顺便告诉你一下，几种常见传染病的抗体他都有，帮我省了疫苗钱。”
　　我道了别，抱起琳琅放入车内，开回明懿阁门口，又抱着他进屋。

　　刚一进门，却吓得几乎蹦出去，小芊小璠学谦石榴红果欢聚一堂，十只眼睛齐刷刷地放着光，牢牢盯住我，害得我差点松手，把琳琅扔到地上。
　　好不容易站稳了，便听到小芊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发言：“大哥，你不是带琳琅去打疫苗么，怎么回事，莫非打瘸了？”

　　我硬着头皮答道：“荣荣姐说他特异体质，一打针就会很虚弱，走不动路。”
　　十只眼睛疑惑地眨了又眨，大约觉得这种体质闻所未闻。我更是浑身冒冷汗，别说他们了，我也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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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于我平素表现良好，有一定信誉，并且被盯的两分钟里，鼻子一点也没变长，他们终于放松警惕，容我把琳琅带走。我想了又想，还是拐个弯把他送回客房了。
　　刚把人放到床上，他就拉着我坐下，伸手在我身上摸到帕子，一边帮我擦汗一边笑：“小渊，我有那么重呀？”

　　我摇摇头说：“其实不很重，一小半是累的，一多半是惊的，怎么屋里忽然冒出这么多人来？”
　　琳琅想了想，轻笑道：“小芊和小璠想必是等你一起吃午饭的。”
　　啊，莫非到中午了？我一看之下，竟然是12点半，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琳琅晕了那么久，罪过啊罪过。

　　我忙道：“你好好躺着，我去拿东西给你吃。”
　　琳琅却摆摆手说：“我不想吃，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你先去吧，让我睡一会。”
　　我奉命吃饭，一过去就听到那群人在热烈讨论，见了我却又突然闭嘴。这种越描越黑的事情我懒得费口舌，只是仔细地关好走廊门，威严地扫视一圈，说：“可以开饭了吧。”

　　石榴红果都机灵得很，立刻去端盘子拿碗，只有小璠扑过来，抱着我说：“琳琅好可怜，怎么会有这种病？”
　　“琳琅”哪是你叫的，还有小芊也是，我庄严地宣布：“好孩子要有礼貌，你们俩应该叫琳琅哥哥。”

　　他5岁的时候你叫琳琅便罢，怎么现在还叫，他对我的称呼都从渊哥哥改成小渊了！小璠哦一声，又道：“琳琅，呃，哥哥，他比我大么？”
　　到底孩子小不懂事，我笑眯眯地说：“你看他比你高那么多，当然比你大。”
　　小璠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还想再说，听见小芊敲桌子喊吃饭，才乖乖地坐过去，拿起筷子。

　　刚吃了没两口，小璠又想出个问题：“琳琅哥哥怎么不吃饭啊？”
　　我解释道：“他身体不舒服，现在睡了，睡醒了再吃。”
　　小璠愁容满面，扁着小嘴说：“唉呀，身体这么差可怎么办，竟然不早点告诉我！”

　　看来小家伙跟琳琅吵吵闹闹的很有感情，可是告诉你有用吗？我苦笑一下，你也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吧，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这么爱操心。
　　小芊严肃地拍拍桌子说：“小孩子家吵什么吵，不都告诉你了么，小心把琳琅哥哥吵醒了，吃饭！”
　　为病人着想是很好的，可是我的二姑娘，他讲话的声音还没有你拍桌子大咧。

　　接下来，两个活宝贝总算低头用餐，饭后小芊打发小璠先走，自己留下来，悄悄地拉住我说：“大哥，其实琳琅哥哥挺大的，是吧？”
　　我诚实地点头。
　　小芊接着说：“我猜也是，至少有十五六岁。没准他坐着新式飞碟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受了振动，得点暂时性失忆症什么的，现在好了吧？”

　　我发现她想象力真丰富，苦笑道：“什么新式飞碟呀，你也太能琢磨了。”
　　小芊不依不饶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他一个人从外星来是吧，肯定得有工具吧，说不定你发现他的时候，旁边那块石头就是他的飞碟，也说不定是隐形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反正真实情况一样匪夷所思。

　　她继续说道：“后来你把他带回来，后来他失忆症渐渐好了，再后来你们俩就……反正我支持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你支持什么？”
　　“哎呀，别装了，我是你亲妹妹。你一定喜欢他对吧，说真的，琳琅哥哥那么好看，我也喜欢。”

　　我顿时惊呆：小芊你个丫头片子才几岁，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琳琅也真有魅力，被小芊这样以貌取人的家伙看几眼就相中了。
　　小芊看看我的表情，揉揉我的脸，善解人意地笑笑，说：“不过你放心，我是你妹妹，不会跟你争的。这要是别人，哼哼，看本王女不手到擒来！”嘿，她真有雄心壮志，我不禁为之咋舌。

　　她偏着头想了想又说：“既然你现在有了琳琅哥哥，皇帝来的时候，我替你去看他吧。要是长得好看，我可以替你当皇后，不好看就算了。”
　　我苦笑不已：“难道你找对象只看长相么？”
　　“还有身材啊！”她轻轻捶我胸口，说：“放心，大哥最帅了，相貌英俊身材完美，我最喜欢你。”

　　这叫什么话，虽然属于赞美，听来好生别扭。
　　之后，她兴致勃勃地扳着手指头数道：“我已经算过啦，如果找个男的，要身高不低于一米七五的，眼睛比菜豆大的，睫毛至少7毫米，鼻子与脸的垂直高度至少3厘米，嘴的宽度不能大于6厘米，最好要腿长，还得穿得休闲一点。”

　　我真想去撞墙，现在的年轻人……莫非我已经跟不上时代了？照她这么说，见到一个人时，手里还得拿根尺，一项一项测量，可是“鼻子与脸的垂直高度至少3厘米”这样奇怪的标准，量起来也不方便呀！

　　晕晕乎乎地送走小芊，我愣了半天才把她的奇谈怪论忽略掉。回房间去看琳琅，他依然睡着，脸色惨白，比初见时还虚弱。我坐在旁边，仿佛又倒回原点。
　　这十几天简直像做梦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谁能想到现在？倘若重新来过，我们会不会相爱？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需要知道，因为已经发生的事不会改变。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琳琅，还有即将到来的孩子。怀着爱，就能感觉到温暖。
　　我确认门已关好，便躺到琳琅身边休息，患得患失之际，感谢着神明又给了我们一点时间。

　　一整个下午，琳琅多半在昏睡，令我无数次腹诽所有的麻醉剂；偶尔醒来一会，便讲上几个大学里的笑话，跟我换希来的趣闻。
　　我瞧他精神一直很差，除了端饭倒水之外，片刻不敢稍离。直到吃过晚饭，他的脸色才有所好转，靠在床上，笑盈盈地说起某个老师口音特怪嗓门特大脾气特爆，说起某个科目写论文，全年级都大抄特抄，如出一辙。

　　我也把自己上学时的情况告诉琳琅：“上午和学谦以及其他二十几个同学一起，学习各种科目；下午只有我们俩，去师父那里听课。”
　　“哟，想必学谦也很厉害啦。”
　　“凡是我学的，他都学了，要让他治理行星，只怕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