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侠之生

11、20，21

　　20
　　库里有两排仪仗用车，一水幽蓝色的宏帝，那是给希来摆派头用的；另有母王一辆银色的路霓18，精致华贵，一辆红色的梦奇，浪漫优雅；还有父妃一辆简洁大方的宝希；再就是我的爱车小温铎了。

　　明年小芊满14岁的时候，也可以学开车，她早就盼着呢。言谈之中，她表示最喜欢土黄色的笛科050，让马师傅深感忧虑，并且提了几条中肯的建议。我对此报之一笑，母王肯定不能让她开那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估计用不了明年她就得改主意。

　　琳琅在车库里左转转右转转，东摸摸西碰碰，按了不少手印上去，一会马师傅又得擦了。我问他喜欢哪款，他指了指我的车，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坐过这辆车有感情，抑或给我面子——总之，答案正确，英雄所见略同。

　　我们一上车，琳琅就瞪大眼睛，盯着一排排仪表看。我大致讲述一遍作用，他听在耳中，却没怎么接话，想必不是很懂。我不再啰嗦，说声“坐好”，拉过安全带帮他扣上，而后按下开关，打开车库上方的门，爱车便展翼而起，冲向幽暗的天空。

　　琳琅轻声问：“我们去哪呀？”
　　我指着远方的南肃山道：“看那座山，我和学谦一起去爬山的时候，碰到你躺在地上，就带回来了。”
　　琳琅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问：“你喜欢爬山么？”
　　“还好，闲来无事，运动一下。”

　　“一到周末，我也经常去爬山，我们家还有香山的年票呢。”
　　“那你爬山很厉害喽？”
　　“当然，我爬得可快了，我妈都追不上。”他顿了一下，问道：“你们这山上人多不？”
　　“不算少，上去一趟，总能碰见几个。”

　　“碰见几个？嘿嘿，我们香山上的人啊，噼哩啪啦跟下饺子似的，能把你挤死。中国就是不缺人，地大物博，人口众多。”
　　把人挤死？那得多少人呀，真是稀罕事。
　　他看出我的惊讶，得意地问：“你知道香山红叶吗？”

　　没等我摇头，他就笑了起来：“估计你不知道，我直接说吧。秋天的时候，香山上的树叶会变红，是个著名景点，但是景点这种地方，千万去不得，越是有名，去的人越多。冬天爬香山还好，虽然光秃秃的没什么东西，至少不太挤；可是一到秋天，那漫山遍野的树呀，好不好看先不说，还不如人多。”

　　琳琅又说，商场里、街道上，到处是人山人海，经常发生拥堵；相比之下，希来的人口总共才七千多万，还分散在全球各地，最热闹的王城也比不上北京的一成。以前学历史，只能看见干巴巴的数字，哪有这种人挨人、人挤人的盛况，我忽然有点理解祖先向外星移民的举动了。

　　很快到达南肃山，我本想把车开上去，可是琳琅非要展示一下高超的爬山技术，只好依着他。不料他不仅喜欢爬山，还不肯沿着修好台阶的大路走，才上一个坡，就瞄着一条树下的小道钻了进去，嘴里念叨着：“不就是那个山头么，这样过去多近！”

　　这家伙都有自信，我更不能落后，自告奋勇在前边开路。他侧身把我让过去，笑嘻嘻地说：“你可别把咱们领丢了啊！”
　　“哼，我爬过不知道多少遍，能把你弄丢才奇怪。”王城周围远近高低的山，本王子全部了如指掌，我带路都不满意？

　　起先我怕他跟不上，走两步就回头看看，此时他总会扬起脸笑一下，让我安心。没想到他腿脚还真好，上坎的时候、路滑的地方，只要伸手拉一把，总能跟过来，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渐渐放心，不再频繁回头了。

　　我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什么花、什么草、什么树——有的可以做药材，有的会吃出人命，当然了，什么都不吃最保险。有的树枝带刺，有的灌木上毒虫多，我一一指给琳琅，叫他伸手抓的时候看准了。

　　他跟在我身后，偶尔轻轻应一下，平常那么吵，忽然这么老实，真让人不习惯。我看他训练有素，走得比学谦那个傻孩子还稳，石榴、红果就更别提了，至于小芊、小璠两个懒虫，怎么叫都不出来，爬了十几年山，难得遇见个知音。

　　我问道：“这座山怎么样？比你们那个香山好爬么？”
　　“还行吧，香山太矮，没意思。”这话老气横秋，教我暗自好笑，敢情这位高人资历不浅啊。

　　到达相遇的山头，琳琅的小鼻尖上已经开始冒汗了。我掏出帕子帮他擦，他感谢似的笑了笑，又问具体的地点。
　　那块巨石自然还在原来的位置，石头后边即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俩转了几圈看不出端倪，琳琅挠挠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我也不明所以，暂且不去打扰，靠在石头上休息。
　　琳琅又转两个圈，笑着跑过来说：“真是的，咱们想这个做什么！又不是案子，连福尔摩斯也破不了！福尔摩斯，你听说过么？”
　　“也许听过吧。”就算听过，我也没什么印象。

　　“福尔摩斯是英国的超级大侦探，什么案子都能破”，他微微耸肩道，“可惜只是小说里写出来的。”
　　我打个哈哈，心想原来只是小说里的人物。那么多历史上的人物我都学不过来，再孤陋寡闻一次，也不算什么。

　　“看也看了，找也找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吃饭了？”
　　琳琅拉着我的袖子软语哀求：“好不容易才出来，多呆一会嘛！我们来比赛，看谁先爬到山顶，好不好？”
　　“天黑了，会看不清路。”
　　“你爬过无数次了，还能丢么？”

　　无数次也不是黑天半夜跑出来爬山，况且看不见的话确实有危险。我坚决地说：“除非顺着台阶走大路，不然就回去。”
　　“走大路就走大路，谁怕谁呀！”
　　我用光脑跟母王联系，说好不回去用膳，又交待红果留点吃的，笑笑说：“上了大路就开始比赛。”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迅速变成墨黑色，好在为了方便行走，台阶会发出微微冷光，不至于看不到。琳琅翻山越岭的技术虽好，到底不如我身高腿长，渐渐落在后面。我爬上一段台阶，准备等等他，向下看时，却找不到人了。

　　21
　　天很黑，风在吹，树叶摇晃，小草沙沙作响，虫儿轻声鸣唱，台阶闪闪发亮，这些都没问题，但是琳琅哪去了？我顿时心慌起来，头发晕，眼发花，口干舌燥，冷汗直冒。天哪，我恨不得捶自己一顿，实在太大意了，居然把琳琅丢了！

　　比赛算什么，平安最重要，我跟个小孩子争输赢，真够无聊的。荒郊野外渺无人烟，我明知道他独自一人，没带任何吃的喝的、没有通讯工具、没有防身用品，还把他丢下，怎会如此大意！

　　又一阵风吹过，我的脊背隐隐发凉，可是着急后悔有什么用呢！我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对着空荡荡的山路喊他的名字，一边叫一边张望，希冀找到他的身影。值得庆幸的是他穿了粉衫子，颜色比较浅，在夜色里总比那件深蓝色的好认。

　　四下里黑沉沉的，任我用尽目力，哪有琳琅的影子。我慢慢地顺着来路走，因为心里着急，没注意台阶，居然一脚踏空，坐到地上。虽然不至于受伤，却更加惊慌，想着琳琅不知道怎么样了，万一摔倒，有谁会去扶他？

　　不知所措之际，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喊着“渊哥哥”。
　　我大喜过望，回过头去，却见琳琅在上边不远处，正大步往下跑。我赶紧站起，叫他慢点，他却不应，反而越跑越快。我瞧着危险，忙迎上几步，好在他跑到近前终于减速，扑过来搂住我，把头埋在我胸前。

　　我的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轻轻抚着他的头发问道：“好琳琅，刚才到哪里去了？”
　　他没有答话，只是低声叫着“渊哥哥”，小脑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我拍拍他的背说：“没事了，琳琅爬得真高。”
　　他停止动作，耳朵正好靠在我胸前，应该听得到心脏的跳动，沉默片刻，忽然说：“渊哥哥，你是不是很担心？”

　　“是呀，万一……唉，不说这个了，我都不敢想。”
　　琳琅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刚才犯规了，没有走大路。”
　　我捏捏他的小脸蛋，含着笑说：“没关系，平安就好。摸黑钻林子真的很危险，以后不要这样啦。”
　　“我知道了，”他使劲点头，又睁大水汪汪的眼睛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我扶住他站好，柔声说：“我终于见着你，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渊哥哥最好了，咱们继续比赛吧。”
　　还比赛？虽然我的心脏很坚强，再折腾几次也不一定受得了。“琳琅这么厉害，谁能比得过呀，我认输了，不如回去吃饭吧。”

　　“可是我们还没到山顶呢。”
　　“你真的想去山顶吗？”
　　他认真地点点头：“真想。”
　　“可是我累了，只能和你一起慢慢地走上去。”

　　后来我们就一起走上去，走啊走，一直走到银旭塔顶，然后并肩躺在瞭望台上，下面是茂密的树林，耳边是一阵阵风啸，上面是满天繁星。直到很久以后，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离我们特别近，仿佛伸手就能摸到，特别美。

　　不知看了多久，琳琅忽道：“其实我知道很多星座，可惜这些星星，一颗也不认得。”
　　是呀，这里的星空怎会和地球上一样。我知道的星不多，只能把内亚、泽见、久霞这几颗指给他看。
　　他幽幽地说：“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太阳。”
　　我刚想说太阳已经落山了，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瑞曜，而是那个只叫太阳的太阳。

　　悠悠星辰，茫茫宇宙，我们之间，不是隔着千山万水，而是遥远漫长的时空。此时此刻此地，我们能在一起，何其有幸。度过亿万年的光阴，原来的太阳也许早已灰飞烟灭，那个地球也许早已荡然无存，即使它是人类曾经的家园，却不能是我们永远的家园。

　　我忽觉伤感，不愿向琳琅提起这些。只盼他的梦总是美梦，只盼他欢欢喜喜地在地球上醒来，那时候烧也退了，病也好了，有爸爸妈妈守在床边，有香喷喷的早饭和花裙子，然后背起书包，迎着朝阳上学去。

　　略一思索，我谨慎地说：“虽然我不知道哪颗是太阳，但是它肯定在天上，琳琅回家之后，也许看不见希来，但是它肯定也在天上，我会在这里想着你。”
　　琳琅笑起来：“我也知道在天上，总不是埋在地里的。”

　　这样就好，宇宙里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无穷无尽的空间，有人牵挂总是值得欣喜的，不管他在哪。当然，被思念的原因最好不是拖欠别人很多钱。
　　这样美的星星，似乎总也看不够，但我不得不说：“天太晚了，咱们一定得回去了。”
　　“再看一会。”
　　“下次吧。”
　　“好，说定了。”

　　我们站起来，互相打扫衣上的浮土，他拍拍我的后背，我把他卷起的前襟放下抹平。幸好是不容易出褶的料子，要是软云绸那类的东西，肯定皱得没法看了。再帮他笼一笼头发，上下打量一番，样子勉强使得，我们便沿着那散发微光的路，肩并肩地走回去。

　　寂静的山林里只有野虫鸣叫的声音，琳琅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的三道杠、检查员、主旗手，已经一一实现，还成了红领巾广播站的播音员，被评为三好学生，进了特长班，作文大赛获奖。我替他高兴，竭尽所能地夸赞鼓励一番。他是很好的孩子，会有幸福的生活——我一直都知道。

　　回到王宫，已近午夜，红果把晚饭端来，就打着呵欠睡觉去了。草草吃过东西，我送他回房间，道了晚安，转身要走时，却被他抓住袖子，不肯撒手。
　　我笑着说：“琳琅已经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睡吧？”
　　他揉揉眼睛又点点头：“嗯，不过你稍等一会好不好？”
　　“干什么？”

　　他坐在床畔招手：“过来。”
　　我一低头，他就抱着我的脖子，在额头上轻吻一记，说：“妈妈都是这样的，我就不怕了。”
　　我不禁微笑着说好，他立刻钻进被子躺下，冲我眨眨眼睛，我也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看着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才关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