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侠之生

12、22，23

　　22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得到晚安吻了，这一天睡得格外踏实。大概是就寝太晚的缘故，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
　　红果一见到我，吃吃地笑着说：“大王子早安。”
　　我低头瞧瞧自己，确定没什么好笑的地方，便问道：“你笑什么？”

　　她笑得越发厉害，说：“公山公子也刚起来，嚷嚷着要做早饭呢。”
　　“他在哪？”
　　“石榴姐拗不过他，大概已经领去厨房了。”
　　他会做饭么，我深表怀疑。无论如何，眼见为实，总得过去瞧瞧。

　　一进厨房，就听见厨师淳于甄在和琳琅争论，一个连说带比划要做饭，一个连劝带推坚决不让。
　　淳于甄见了我，跟见了救星似的，苦着脸说：“大王子早，您看这厨房，哪是客人来的地方啊。”

　　我知道他这厨房宝贝，各种食材和炊具都是他一手打理，一般人根本不让动。好在别人没那兴趣，有的吃就成。淳于厨师手艺超群，远近闻名，做什么都讲究色香味意形养，一向为人津津乐道，如今来了个琳琅，居然跑到他老人家的地盘上，还兴致勃勃地发起挑战，是可忍，孰不可忍。

　　琳琅笑嘻嘻说：“我来跟淳于师傅学做饭。”
　　“你几岁了，都敢做饭了？”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成兔子耳朵，放在右肩外侧，开心地说：“我叫月野兔，14岁，初二。”

　　我吃惊地问：“你叫月野兔？”
　　琳琅急忙摆手，笑道：“不是啊，我还叫公山琳琅，只不过套用动画片里的台词，开个玩笑嘛。”
　　我不明所以，还是把话题拉回来：“你在家做过饭么？”
　　“当然做过啦，除了我妈，都说好吃。”

　　既然要把母亲除去，想来手段不甚高明，况且世易时移，材料和炊具都不相同，烹饪并非易事，我也倾向于让他歇着。“你在旁边看看便是，不一定非得下手吧。”
　　“嘿嘿，让我试试嘛，能行的，我保证！”
　　“做不好怎么办？”
　　“没事，我自己吃，不会浪费粮食的。”

　　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不忍太过反对，便向淳于厨师求情：“琳琅这么诚心，麻烦你挑两样简单的教教吧。万一弄坏东西，都算我的；弄乱了厨房，一会叫红果过来拾掇。”
　　琳琅欣喜地欢呼一声，淳于甄也不好意思驳我的面子，立刻摆开架势，准备展示一下诲人不倦的风范。

　　我嘱咐琳琅多加小心，而后左右看看，没什么事好做，决定回去等开饭。这么一折腾，不知哪辈子才能做好，或许我应该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刚进屋，就听见手腕上的光脑响，一打开，东方笙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脑袋赫然在目。

　　他笑眯眯地道了早安，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要过来请平安脉，东方荣也伸过秀美的头，说会一起来。
　　看在荣荣美女的面子上，还是答应好了，反正琳琅忙得很，我自己出门乱跑也没意思。“我今天上午哪也不去，什么时候想来就过来吧。”

　　完成给肚子垫底这项大业之后，我坐到湖边，在早晨三四点钟的太阳下读了几页史书，温故知新，仔细地感受了一番近古时期的北京有多么繁荣、中国的力量有多么强大。经过21世纪后期的华夏复兴运动，中华文化渗透到全世界，才形成了书同文、衣同装的局面，并改用黄帝纪年。

　　琳琅生活的时代，想来要早一些，或许是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期。那时一般上衣的长度仅及臀部，对襟显扣，握手为礼，这样说来，他的举动就不奇怪了。
　　我抬起头向远方看去，暗暗想着，原来以前真的有很多语言、很多风俗、很多文化，只是后来慢慢消失了。世界大同，无疑会给交流带来很多方便，然而对于那些历史背后被埋葬的东西，是不是一种遗憾呢？

　　转念一想，每一种文明都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流传，自有它从开始到繁盛到消亡的过程——就像大浪淘沙，有的冲走，有的留下，只有最顽强的才得以保存。华夏文明源远流长从未断绝，发扬光大实属必然；至于那些后人解不开的文字，已经在历史上留过一笔，完成任务退场了，我又何必傻乎乎地替古人担忧。

　　正沉思间，一个又矮又胖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光看那体型，圆滚滚、肉嘟嘟、腰围身高有的拼，不是淳于丁是谁！淳于丁跑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王子，您去看看公山公子吧，我爸爸叫我来找您。”

　　哎哟，不知道琳琅闯了什么祸，把这个小胖墩都支使来了。我摇摇头回到厨房，扫视一番，没有冒烟没有着火没有爆炸，人都在，不缺胳膊不少腿，各种设施也没有明显损坏，比我所能想到的最坏情况好很多，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当然，问题还是有的，否则淳于甄不可能叫我，此时此刻，他正在跟琳琅争论。

　　琳琅用讨好的口气笑着说：“淳于师傅，您让我再做一盘都不行么。”
　　淳于甄皱着眉道：“拜托您回去吧，叫大王子见着怎么得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您就让我再试一次，就一次！”
　　淳于甄看到我，行过礼就保持沉默，我只好主动询问：“什么事情，还不能让我见着？”

　　淳于甄挠挠脑袋：“我本来想着，教公山公子蒸两屉芝麻苘荇卷算了，又方便又好吃，无奈他见了几块剩下的蝴蝶雪菌酥，非要学着炸，老夫也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公山公子厨艺有限，性子又急，切雪菌的时候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两刀，下锅的时候又被溅起的油烫了个泡，这样还不肯撒手，刚刚又碰在锅上烫了一下，老夫实在不忍心。”

　　我心痛不已，皱着眉看向琳琅。
　　他把手藏在背后，分辩道：“哪有淳于师傅说的那么严重，根本就没事，又不痛。我炸的第二盘已经好于第一盘了，再试一次肯定更好。”
　　淳于甄退后一步：“还望大王子定夺。”

　　我淡淡地说：“把手伸出来。”
　　琳琅慢慢地伸出右手，我抓起来检查，发现拇指外侧烫红了一片，在白生生的小手上极为显眼。
　　“左手伸出来。”
　　他的小脸明显皱了一下，怯怯地看我一眼，才很不情愿地伸出手来。不出所料，左手就不像右手那么幸运了，食指中指上，两道口子还渗着血，手背上则是一串水泡。

　　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真的不痛么？”
　　“这算什么呀，我用水冲过，一会就会好的。”
　　我转过身，直截了当地说：“走，跟我走。”
　　“哎，等一下，我的蝴蝶雪菌酥。”

　　我拖着他的手腕，怒道：“别管那个了。”
　　他猛地甩开我，撅着小嘴说：“等我拿上嘛。”
　　还没说完，他就飞快地跑回去，又端着两个盘子跟上来，边走边说：“好不容易做的，至少第二盘可以吃。嗯……第一盘可以我自己吃。”

　　（某侠插花：琳琅好宝贝，可怜你的小爪子，这可不怪我，都是你荣荣姨妈搞的鬼啊！小伤而已，算不得虐，誓将亲妈进行到底。）

　　23
　　我抓过琳琅手里的盘子，端回正厅放在桌上，他一直跟在我身后，脚步轻轻的。我一转身，他立刻缩缩脖子，低下了头。我一边叫红果拿药，一边叫石榴请东方父女赶紧过来，之后做个深呼吸，招呼琳琅一起坐下，再次拉起他的左手，见到原本白嫩的柔荑居然变成这般模样，不由得轻叹一声。

　　琳琅低声道：“渊哥哥，你别这样。”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道：“我没怎么样。”
　　他的眼睛里流露着楚楚可怜的神色：“看你叹气，我过意不去。”
　　我原本只是痛惜他的手，感念他为我做早饭的心意，如今听了这话，心里越发难受，只得柔声道：“我也不想叹气的。”

　　“那好，你笑一个给我看。”
　　我扯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笑容，他见了却笑个不住，清脆的声音里透着欢乐：“怎么比哭还难看！”
　　我受到感染，真的笑起来。
　　他调皮地眨眨眼：“这样才对嘛。”

　　沉重的气氛烟消云散，我忽然想起石榴、红果怎么还不见人影，抬眼一看，发现她们正站在内室的门口，对上我的视线才走过来。
　　两人清洗了琳琅的伤口，涂上药膏，东方医生和小东方医生就到了，一位艳光照人，另一位也算神采奕奕。

　　彼此打过招呼，我向琳琅介绍道：“这两位医生你还记得么？是东方笙伯伯和东方荣姐姐。”
　　琳琅礼貌地拱手问好，荣荣却娇笑着说：“直接叫荣荣姐就行啦。”
　　琳琅依样叫了，荣荣笑得更开心，拉过琳琅的手瞧着，口里啧啧作声。

　　荣荣的医道和医德固然没话说，不过医生当久了都一样，看病人和小白鼠区别不大。要是这只手又黑又粗，不管什么伤，她治归治，肯定不会眨一下眼睛，谁知碰上琳琅会变成这样。
　　此美女阅人无数，免疫力超群，我本以为她看谁都没感觉呢，原来也有犯花痴的一天，可喜可贺。

　　她看够了，就算检查完了，结论是伤口不严重，涂的药也没问题，然后取出一条玫红色的绷带轻轻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琳琅惊讶地看着，问道：“这真是绷带么？”
　　荣荣笑语盈盈，有问必答：“当然啦，华荣实验室特供品，防水透气。”
　　我心说多亏琳琅乖巧，换做我，断不肯用这种颜色。

　　接下来，荣荣继续给琳琅做常规体检，老东方则替我把脉，手指一搭上手腕，我就开始默数时间。老东方一边作沉思状一边“察看我的面色”，我一边被察看一边瞄瞄赏心悦目的荣荣，荣荣检查得极为专注，一双妙目在琳琅身上扫来扫去，琳琅则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顺从地任人摆布。

　　我在心底轻叹一声又轻笑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好德没有像好色这样的，不过发乎情止乎礼地欣赏一下，还算不得罪过。比如荣荣，是我从小到大竖立在心底的美人丰碑，没事也得多看几眼——不过仅限于多看几眼。

　　希来人普遍看重忠贞，并且引以为傲，虽说结婚自愿离婚自由，破坏别人家庭绝不光彩，红杏出墙也不是美事。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人人心里摆着这杆秤。不要说已婚者，即便两人都未婚，也少有暗通款曲之事，果真相爱的，自会缔结连理，不负责任者，每每为人不齿。

　　荣荣姑娘，虽说咱们不会有其他发展，好歹是多年的姐弟交情，怎么你见了琳琅比我还亲，真教人心里不是滋味。重色轻友，果然是人之常情么？东方笙的脉诊了8分钟，跟平时差不多，荣荣却诊了破天荒的12分钟，令我更加确信她是东方笙的亲女儿。

　　经常体检固然是好习惯，这两位却显然不是为体检来的，检来检去，什么事都没有。
　　琳琅微微一笑：“东方伯伯，荣荣姐姐，渊哥哥，蝴蝶雪菌酥都快凉了，尝一下我的手艺好么？”
　　我点点头，拈起一块慢慢品尝；两位医生非常注重饮食和形象，从来不乱吃东西，居然也都答应了。

　　虽然不如淳于厨师手艺精湛，倒也酥脆可口，我着意赞赏几句，没想到东方笙大肆夸张，竟然说成了难得的美味，荣荣则对琳琅的天赋表示了万分羡慕——这么一比较，只有我的说辞最苍白，好在他不介意，笑容满面地望着我。

　　我一点一点咀嚼着，想到这是琳琅费了千辛万苦做成，心中泛起柔情，恨不得投桃报李，说我下次给他做饭，然而考虑到自己更没动过炊具，手艺还不如他，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我伸手去拿另一只盘子里的蝴蝶雪菌酥，琳琅轻声说：“别，这个我自己吃。”
　　我装作没听见，他也没再阻拦。

　　这一块吃起来，确实油味重些，但是对于头一次做的人来说，也算很不错了。我无意中瞥到琳琅的手，忽然觉得嗓子里发干，赶紧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下去，惹得荣荣和琳琅都说：“慢点，别噎着。”
　　四个人分两盘蝴蝶雪菌酥，三下两下就没了，琳琅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想多做一点，但是……”
　　我轻唤一声“琳琅”，他就没再说下去，悄悄地吐了一下舌头。

　　正说着话，石榴和红果恰到好处地走了进来，各自端了托盘，放着汤和点心，想是淳于厨师做的——由此可见，侍女的确比家务机器人好，擅于分析状况。两位医生稍作表示，便不再动筷，我和琳琅总算填饱肚子，心道不知不觉中，早饭改成上午茶了。

　　其后，东方笙展开一番长篇大论，说哪里流行某病，怎么控制怎么防治；哪里的食物要小心，说不定被某物污染；哪里研制了新药物，有助于减轻某症状，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荣荣则建议琳琅注射几种常用疫苗，毕竟这个世界上各种病源无处不在，有备无患。

　　琳琅不肯去医院，扭来扭去说害怕，荣荣便邀请他去“华荣实验室”，也就是荣荣自己的地盘。为了全星球人民的生命安全，政府出资，给年轻有为的医生们建了数间类似的实验室，便于研究疑难杂症，有的也兼做诊所。

　　那间华荣实验室我去过，各种各样的设备应有尽有，最大的特点是精致优雅的室内装潢，完全配得上希来王城第一美女。当时，我感觉这些过于女性化的饰物和严肃的实验室、冷冰冰的医疗器械不是很协调，表示过小小的疑问，荣荣高傲地一扬下巴，哼道：“我乐意。”
　　话说回来，改天还真得去一趟，打疫苗是一方面，就当跟荣荣辞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