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茵陈

2、贰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

　　于是就有一个最令人绝望的结论等在这里：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有谁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快乐?只好听凭偶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

　　设若智慧的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慧和悟性吗?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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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我为史铁生笔下的这篇《我与地坛》而倾倒。高中时候还一度背诵过文章中的语句。史铁生在文中反复感叹的命运，苦难，还有他突然残废的腿，到了我这里，似乎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叹息。

　　我没有残废掉双腿。

　　但我是个丑女。就算不是丑女，大概也只能勉强列入不影响首都市容的范畴。我坚定地相信，我这样自卑的心情是来源于小学老师的冷嘲热讽。那时候家里不富裕，穿着打扮虽然干净利落，但自然和出手阔绰的孩子们无法相比。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的衣衫是一件绿色的单衣，带着荷叶小花边。那一天，我跟同班女生一起的时候，我听到班主任对数学老师说：看她打扮的，真土，一点都不像人家小姑娘那么水灵，那么洋气。

　　从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暗暗地记下，我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我是个土气的女孩。班主任的那句话我放在心底压了10年。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每次想起，都是隐隐约约的伤，还有清晰明了的自卑。我也曾经自怨自艾过，曾经怨天尤人过，直到她反反复复，一遍一遍地对我说：你不丑，你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

　　她一件一件地给我买衣服。从淑女风格到男性风格，从头到脚，我都穿着她买给我的衣服，鞋子。每次她花钱的时候，我都很心疼。为了给我买衣服，也没少拌嘴。但是她还是执着地带我逛商场，选衣服。我说：不要买了，再怎样打扮，我也是个大婶，糟蹋钱。她说：我给你买这么多好衣服是因为你有气质，你配的上这些衣服。

　　其实我知道。这些话是在安慰我。

　　其实，买衣服也许是她在为我自卑的创口疗伤。

　　但是我依然觉得幸福。有几次，她推我进试衣间的时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真的流泪了。那张我自己都不想面对的脸，搭上她为我选的衣服，我想对她说，不要再买了。但我说不出口，我知道每一件她细心选过的衣服，都充满她对我的思考。正如我时时刻刻对她的思考一样。

　　一次，我们聊天的时候，她说：我常常在想，我前生一定在佛堂里面烧香拜佛，求了很多年，今生佛祖才让我遇见你，和你在一起。我笑了，说：我一直都觉得，我前生一定是做了很多孽，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佛祖才要惩罚我，让我和你在一起。

　　她惊讶地看着我说：为什么啊？

　　我说：我爱你，真的很痛苦。

　　不仅为了她曾经离开我而痛，为了背叛而痛，为了谎言而痛。也为了真实而痛，为了她在我身边而痛。有次她穿了新买的紫色风衣，跟我坐车去SOSHOW看电影，边走边开心地说：昨天我爸爸开车，我坐在车里，我爸爸突然说，看马路上这么多女孩子，还真没有我家闺女这么漂亮的。

　　一路上，我一言不发。甚至不去多看她一眼。

　　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不敢看你。真的不敢看你。你太美了，看一眼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我太丑……不配跟你走在一起。路人看到了，一定会觉得我是你的保姆……

　　那天，我哭了。我知道自己很残忍。少年时候，别人留下的伤口，却要她来背负。她的朋友对我说，爱情有两种，一种是好的爱情，一种是坏的爱情。而我觉得你们的爱情就不是好的爱情。

　　我承认。是我心里的蛆虫在作祟。如果可能，我希望现在就把它们抓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碎。但是同样，如果能选择自己所爱的人的容貌，我愿意她也是个相貌平凡，甚至差强人意的女子，这样我会多些安全感，少些门当户对的意识。正如她自己所说：如果你有天特别会打扮自己了，化妆，买衣服，买首饰；也许我就不会再爱你了。我身边这样的女人太多了，我不会选她们做自己的恋人，这样的人让我没有安全感。

　　爱情，就是这样。崇高，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却自私，要求对方只忠实于自己一个人。没有忠诚的两个人，不是恋人，是情人。我一直这么认定。无论精神上，还是□□上，我都无法接受恋人的背叛。在生活上，我是一个有点邋遢的女人，在感情上，我是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女人。

　　不是生为女人，而是成为女人。我恨我是一个女人。

　　这种带着快意的恨是近几个月才有的。

　　多年前，她追我的时候，是以男人的性格和男人的态度。就像平常的男人疼爱女人一样，送我大把的玫瑰；那时候我心安理得地做一个女人中的女人，用朋友的话来形容，那个时候的我，温柔得让女人骨头都会酥了。我从来没想过一向以男人自居的她，有一天会变成和我一样的女人，甚至比我的穿着打扮更女人。为了这个，我们分分合合总也有3，4次。她一直执着于和我争论谁T，谁P；我总是无言，我知道这些是她从LES圈里面浪荡回来的字眼。我不喜欢这些字眼，什么“T”,“P”,“不分”……爱就是爱，为什么要给在一起的两个人强加上这样的定义？强分T,P在我眼里就好像在问我爱吃鸡蛋炒西红柿，还是西红柿炒鸡蛋一样无聊而没有意义。各人口味不同，烹饪方法不同，每对恋人的生活方式也不同；何必一定要左右各一队？

　　在茫茫人海当中，在千万人当中，我爱上她。如同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或是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那么简单。我爱她，就只是爱她，不是因为她是男人，或是女人，是T,或是P，就算是一根小草，一只波斯猫，都没有关系。反正我爱上了。单纯且复杂地爱着；柔肠寸断且刻骨铭心地爱着。

　　所以，她是不是继续假装男人，也无所谓。爱上了，就没有退路。在激流勇进当中，发现她另一面的美丽，另一面的迷人之后，还能怎样呢？除了爱她，只剩下彻底地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