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茵陈

3、叁

　　两个原本不相识的人，既然从千万人当中选中了彼此，那么，爱情就不再是一件值得争论的事情。它存在的那么真实，那么自然，一度炽热，一度低潮。它的过程可以有千千万万种，而它的结局无非是两个。
　　后来，她告诉我，那个时候，她选择追我，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正眼看她，在她拿出有着当红的明星的签名给大家看的时候，我只报以不屑的目光和淡淡的嘲笑。那个时候，她想到了报复，她要追上我，让我为了她而堕落，不再是同学和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她要让我知道，嘲笑她，看不起她的代价。
　　于是，这个故事的开端，无疑落入了所有欢喜冤家的爱情故事俗套。一个家境不富裕，相貌平凡的女孩，被一个家境很好，却是老师眼中的调皮学生追上。开始了一段撕心裂肺，轰轰烈烈的爱情。
　　她为了追上我，不惜花费了在我看来的“重金”，用100元钱买下隔壁班男生的铅笔盒送我，只因为上面有个我喜欢的飞影头像；买了我最喜欢的水晶之恋送到我家；甚至从花店定了99朵玫瑰，叫店员捧着玫瑰，送到我的班门口。我们的故事轰动了全班，所有人对我另眼相看。那个时候的孩子还那么无知，两个女生相爱，在他们眼里是一件可笑而新奇的事情，男生们会在我走过的时候，对她留在我颈上的吻痕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则假装不知道。那个时候，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和她在一起更重要。
　　我们的故事终于也惊动了班主任和老师们。忍无可忍的班主任请来我们的家长，从此，我们的相处开始受到了阻碍。那时是夏天，是的，炎热的夏天。我记得，那一天，她拉住我，要我和她一起离家出走，离开这个地方，就可以自由地在一起。我懂得，这是她争取的方式，是她对父母的抗争。那天，我跪在雨里，哭着求她，我说：我们不能走，我们现在太小，完全没有能力养活自己，我们走了将会什么也没有……等到有一天，我们有能力养活自己了，我就离开家，和你去哪里都可以。
　　于是，她终于没有走。我们各自留了下来，在周遭充满阻碍的环境里，步履维艰地并肩前行。
　　直到今天，她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她离开了家，用自己的能力撑起一片天地，租下房子，让我住进了属于我们的家。她常常因为我每个周末回家陪父母而不满，提起从前我在雨里的承诺。她说：你说过，等有一天，我们能养活自己了，你就不再回家。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无言以对。只是，九年的抗争，当我们终于换来双方父母的许可，至少是默认之后，我不想彻底离开家。我还在念书，甚至没有钱给父母买些他们喜欢的东西，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精神上陪伴他们。每周两天，对她来说，太长太长；对父母来说，太短太短。
　　母亲默许我们的事情，是在去年夏天。那次我们闹的很凶，激烈的争吵过后，双方想到了死。凌晨时分，我在网络上和几个朋友告别，就安静地坐在电脑前面等天亮。等到父母上班之后，我就离开家。让我意外的是，母亲没有去上班，她留下来和我继续谈前一天未完的话题。
　　一夜精神折磨，我已经发起高烧。看着母亲的泪水，我哭了，我从来不认为爱上她是我的罪行，那天，我却觉得，我对父母犯下了很深的罪。我说，我不是为了伤害你们才去选择爱一个女人，更不是为了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去爱一个女人；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女人，在我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我的理智也无法接受，我的思想也在剧烈地痛苦。但是我就是喜欢上她了……我不是为了让你们心碎而喜欢她，不是为了让你们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而喜欢她……你们所有人都指责我，可我错在什么地方？如果同性恋在你们眼里是变态，那我只是一个病人而已……没有人愿意生病，为什么要责骂一个病人……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很久。最后，妈妈终于说：妈妈理解你，妈妈不会再阻拦你。你们愿意在一起，愿意彼此都不结婚，永远住在一起，都可以。你爸爸会很难接受，我会慢慢说服他……
　　那天，我抱住妈妈哭了。对于出身传统家庭的母亲，我知道，这是她最大程度的认同。在千钧一发的崩溃边缘，我得到了解脱。那一切，源于一个母亲出于母爱的退让和宽容，也让我更加明白，要去体恤他们对我的思念。
　　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没有在她有能力养活我们之后，彻底地离开家。这是她现在最大的心结，也是我最进退维谷的瓶颈。我为我的食言而自责，我也深刻地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报答那些将我们抚养成人，让我们有机会遇到彼此的亲人，这可能是我仅仅能做的微薄的事情。
　　有的时候，我会想，初中那个时候，她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从哪时哪刻开始，才从复仇，变成了真爱。然而这仍旧是没有答案的思考。而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有一天，发现自己爱上一个曾经讨厌的人的时候，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而我，是她想要复仇的人。
　　而她，是我眼里最不屑一顾的人。
　　也许，正因为如此，这段感情，才变得如此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