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思流年》相如夜

7、第六章

　　前一天晚上聊到很晚，最后萧延诺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还爬上了床盖好被子，所以他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稳稳当当暖暖和和地缩在被窝里，觉得很不可思议。
　　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梁夏已经在吃早餐了，萧延诺一惊，立刻转头看墙壁上的挂钟，发现才早上7点，回过头，仔细看看，餐桌上的人的确是梁夏没错，拧了胳膊一把，萧延诺在梁夏的白眼中逃进卫生间。
　　等萧延诺打理干净出来后，梁夏还在与稀饭里的小米做斗争——她吃稀饭时从来不用勺子，又因为懒从来不端碗，导致最后只能用筷子挑着吃。
　　萧延诺摇了摇头，自己盛了一碗稀饭坐到梁夏对面。
　　“你爸妈呢？”咽下嘴里的食物，萧延诺问。
　　“晨练。”梁夏头都不抬一下。
　　“哦，”虽然知道梁夏没看自己，萧延诺还是点了点头，“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补课。”梁夏说着，搁下了手里的筷子，起身回房间。
　　萧延诺目瞪口呆地看着梁夏碗里的米汤，觉得全中国没有比梁夏更适合拿筷子的人了。
　　不过一会，萧延诺就看见梁夏背着书包出来了，动作快得有些离奇。
　　“你很赶吗？”
　　“嗯。”边说着，梁夏打开了防盗门，“同学在等我。”
　　话音伴随着关门声一块落下。
　　萧延诺咬着筷子浮想联翩，脑子里那些念头无非就是关于此同学性别、相貌、学识的无端猜测，把学识放在最后的男生怎么看也不像有内涵的名校资优生。
　　正在萧延诺内心黑暗地忽略此同学的性别，直接把他的相貌定位为劣级时，防盗门忽然开了。
　　“你爸的车在楼下。”迎着萧延诺惊讶的眼神，梁夏的语速有些急促。
　　“我爸的车？”萧延诺放在筷子，条件反射地窜了起来，“这么快……”
　　“同学在等我，”梁夏认真地看着萧延诺的眼睛，又加了一句，“你保重。”
　　“我……”萧延诺话还没说完，防盗门又“嘭——”地被关上了。
　　和他爸回来这件事情比起来，梁夏的同学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说起萧父，那可是小区里出了名的人物，虽说从年头到年尾，能真正见着他人的次数没几回，但搬来没多久，他外交官的身份和事迹就被小区的居委会主任王大妈大为传颂。自此，但凡有幸见着他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奉若神明。
　　萧父向来以“严”治家，虽说这思想遭到萧母长达数十年的反抗，期间轰动而无果的平民起义也进行过数回，可最终都被无情地压制，除却人生安全得以保障，个人思想早在阶级斗争的过程中被腐蚀同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残酷打压的萧延诺，从小就养成了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好习惯，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教训让萧延诺乖巧懂事，从而获得了比萧母更多的人生自由权。
　　例如晚上的回家时限比萧母晚一个钟头，其实也就是八点，再比如晚饭后萧母洗碗，而萧延诺可以看一个小时的电视，只是频道被强制锁定在中央一套。除了天气预报就是新闻联播，看一两天自然不觉得有多痛苦，可一旦时间长了，夜里做梦都有新闻联播里的音乐背景。长时间的劣质睡眠直接导致第二天上课打瞌睡，深知这项特权无法带去任何直接意义的好处，萧延诺主动申请把这一小时让给萧母，而自己去洗碗。
　　这种神经高度紧张，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是否点燃了萧父某根导火线的高压生活一直延续到萧延诺9岁那年。
　　那是祖国江山一片红，群龙无首好遨游的一年。
　　那一年，萧母因为工作调动，搬来了A市，又因萧父时常外出工作，无法顾及独子，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萧延诺强装不舍地挥泪告别了生活了9年的家和一脸严肃的父亲。
　　虽然此后的生活比先前快乐自由很多，但时间久了，仍旧会想念，血缘亲情是融入骨髓无法割舍的热忱。
　　想起父亲，他仍旧会紧张。
　　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窗户旁边，透过蓝色的玻璃窗向下望，已经落尽黄叶的枫树下，的确停着父亲的黑色Benz。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烫了起来，那种热量使心跳都变得急促，从小到大，父亲永远站在他的前方，那是他的方向，他的目标，他没想过要做外交官，但至少要成为父亲那样能够让人信任和依靠的人。为此，他一直都在努力，十几年来，究竟投入了多少，他无法说清，此时，他站在窗边，看着父亲的车，才发觉自己是希望被认同的，念了名牌的学校，学习着那里最热门的专业，心里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渴望被认可。
　　人总是因为有所期待，才会变得紧张。

　　告别了梁家二老，萧延诺在梁母依依不舍的注视下出了梁家的门。
　　一直走到家门口，萧延诺都没想好面对父亲时该如何打招呼，与梁家毗邻且都是不高的楼层，一路走过来也实在用不了几分钟，敲门的时候萧延诺心里仍旧惶惶不安，提着行李的手居然有些微颤，等他注意到这点的时候门铃已经被他下意识的按响了。
　　门内的脚步声很沉稳，防盗门的隔音效果居然差成这样，萧延诺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从开门到萧延诺走进门并且把门关好，萧父一句话也没有说，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说出类似“回来了啊”，“路上顺利吗”，“累不累”之类的话。看见人好好地回到家里这就是最强有力的说明，一路上无论遭遇过什么那都是没有意义而且不需要过问的。
　　将行李放回自己的房间，萧延诺坐在床边发愣，直到被客厅里传来的玻璃碎裂声吓了一跳，才起身冲了出去。
　　“怎么把酒瓶放在电视柜里边。”酒瓶的碎玻璃片洒了一地，满屋子都是一股红酒的浓郁香味，萧父坐在沙发上看着萧延诺，声音平稳而内敛，听不出丝毫情绪。
　　“对不起。”虽然这事和萧延诺完全没有瓜葛，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承担着，从小到大，替他妈背黑锅这件事情几乎成了他的责任。
　　从阳台那拿进垃圾斗和小扫帚，萧延诺小心翼翼地扫着，客厅里没有亮灯，窗户那的帘布半掩着，在这种光线下，即使再小心也难免被玻璃碎片扎伤。
　　“用点药水涂上。”
　　听见这句话时，萧延诺才知道父亲一直在看自己，看着手上细小的划口，他觉得胸口有些闷。将玻璃碎片倒进厨房垃圾桶的过程被萧延诺有意无意地拖延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回避些什么，一心只想把回到客厅的时间拉长，只是再多的垃圾也总有倒完的时候，迫于事实的他只好将拖延时间的目标转移到替手伤上药这件事上。等他以比梁夏平时的动作还要慢上几倍的速度回到客厅时，萧父居然还以先前的姿势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意识到必须说点什么萧延诺轻咳了一声，但就在他准备开口扯些琐事时，萧父却先他一步说话了。
　　“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快一年了。”
　　“嗯，”萧父点点头，并不叫萧延诺坐下，“目前你在‘B大’读书？”
　　“是。”
　　“学的是什么专业？”
　　“建筑工程。”
　　“当初为什么要报考这个专业？”
　　“嗯？”萧延诺没料到父亲会这么问，一时愣在那，答不出话。
　　见他不回答，萧父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看着他，一直等到他回过神来。
　　“那是‘B大’最好的专业。”找不出特别的理由，萧延诺只好实话实说。
　　“嗯，”萧父这一声应得很简短，几乎没有任何时间间隔，他又问，“那你又为什么要报考‘B大’？”
　　萧延诺抿了抿唇，眼眶微热，却并不答话。
　　像是知道儿子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萧父没等多久，便自己回答说：“因为那是中国最好的学校。”说完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萧延诺。
　　“不是这样的……”过了很久，萧延诺小声地说了一句，“您说过，‘B大’是您最想念的学校，但是希望您能够成为外交人员的爷爷却强迫您报考了‘M大’，所以……”
　　“可以了，”萧父打断了萧延诺的话，“你回房间去吧。”
　　萧延诺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父亲仍旧英俊的脸，心里有许多想说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那种气闷的感觉一直积压在心里，越来越膨胀，呼不出又咽不下。即使心里委屈却装作不在意，即使一直欺骗自己并不是父亲不关心，只是他过于忙碌，无暇顾及，即使再多的努力换来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表情，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他需要的不过是一句鼓励或批评的话，这对任何一个具有健全行为能力的人都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仅仅是这样需求竟也能成为奢望。他不过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从小到大一直被自己最敬佩的人无视着，纵使他再过坚强，也还是会觉得委屈，觉得失望的。
　　无论是谁，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都会觉得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