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镇魂歌》小D的绿森林

3、（二）起点

　　凛冬时节，没有任何魔物或猛兽随意活动，即使如此，选择在这个时候穿过维丁密林，对普通人来说也是活腻了的表现，但是对一个魔法师来说，轻松得就像在从小长大的城镇中散步一样。
　　三天后，大雪初霁，卡夏和杰里米走出了维丁密林，站在悬崖上俯视一片银白的布托河谷。布托河谷并不宽，半天时间就可到达对岸，令人困扰的是，它很深，也很长。寻常人要想通过河谷，就需要到魔法工会开设的传送点付上一个金币，如果携带货物，价格翻番，如果货物很多——好吧，有钱倒货的大商人，谁会在意那几枚金币呢？
　　杰里米背着包裹站在卡夏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没有作声。这三天以来，他多少熟悉了少年的行事作风，默默记在了心里——卡夏不说话的时候自己最好也保持沉默，含笑的时候表示心情还不错（一般是在自己犯傻的时候），板起脸来的时候虽然冷淡但是没有大危险，反而当笑容彻底绽开的时候，自己最好挪得离他远一点。
　　为人淡漠，喜怒无常，这是小盗贼对自己主人的最后定义。他知道魔法师只要知道了一个人的真名就算是掌握了这个人的生死，所以并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何况回到盗贼团日子也并不好过，跟着卡夏，起码自己不用出生入死也不会挨饿。他的话也不多，除了最开始随意问了问盗贼团的情况就再也没说过什么。
　　在杰里米走神的时候，卡夏也正在发怔。
　　就是这里了，跨过这道悬崖，就离开了帝国的土地。从小所学习，所认知的一切，均为此刻而准备——从这里开始，他即将踏入一个崭新的世界，过去的一切将不再能为他提供保护和安慰；但是属于他的战争，从他十六岁生日那天起，就已经开始了。
　　“现在让我们看看——”少年收回目光，驱散所剩无几的感伤，“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吟游诗人梵多姆（Phantom），你是我的旅伴，佣兵杰里亚姆（Jeriam）。”
　　“是的，梵多姆阁下。”小盗贼显然很机灵，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他甚至还冲少年欠了欠身。就是这一点让卡夏很是满意，虽然自己是半强迫性地招募来这个小跟班，但是对方并不会战战兢兢吓破胆，反而不卑不亢，这附带的惊喜让少年很有一种赚到了的感觉——他并没有注意到，自从遇到杰里米以来，他周身的阴郁感都消磨掉了不少。
　　“然后是外形。”
　　卡夏抬了抬手，开始专注地凝视杰里米的脸。片刻后，小盗贼的身材开始被拉长，他在长高，五官也产生变化，变得成熟而棱角分明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之后，成人版的杰里米出现在了原地。小盗贼本身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变化——不，还是察觉到了的——他的衣服紧紧地绷在了身上，而且看样子勒得他很难受。杰里米知道这是卡夏的魔法，所以并没有多少慌张，虽然只过了三天时间，但正如少年所说，他的眼界正在慢慢开阔起来。
　　不管杰里米与身上的衣服做起斗争来，卡夏开始为自己易容。十六岁，他的身材不用改变，需要大动的是五官。银色的长发，淡紫的双眸，在萨乌尔大陆泛人种中颜色略深的皮肤，不管哪一样都十分可疑，更不要说聚合在一起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少年身上了。
　　与施用给小盗贼的时间魔法不同，这次卡夏闭上了双眼，更加全神贯注地使用起幻术来。这两种魔法分支，再加上空间魔法，都是少年修习的弱项。时间与幻术都不能持续很长时间，需要随时补充魔力，而空间——少年的极限也就是几天前从树下到树上的传送距离了，而且这是他唯一会使用的一个空间魔法，更别提只对自己生效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卡夏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魔法又不是自己的主修方向，魔力和元素驱动，能学成到相当八级魔法师的地步，已经可以被称为天才了吧。
　　此时的少年已经完全变换了一个样子，长发变成了偏白的淡金色，眼眸是淡青绿色，眼底有仿佛休息不好造成的淡淡阴影，整个脸部的线条更加清秀柔和，皮肤变得苍白，就像大多数萨乌尔大陆上的人一样。
　　杰里米已经穿好了从包裹中取出的佣兵衣物——这个包裹在发挥过诱饵、铲子、长剑等诸多奇怪的作用之后，终于开始干起了本职工作——正在把最后不得不从身上割开才能脱下来的布片残骸掩埋好，他偷眼打量了卡夏几眼，把好奇心深埋入心底，有些秘密，是需要带进坟墓里去的。
　　既然有魔法工会的传送点可以使用，卡夏便打消了徒步穿越河谷的打算，虽然此行需要尽可能不引人注意，但是完全不与人打交道显然也是不可能的。比起凭空出现，有迹可循的人反而更不易引起怀疑。更何况，这个魔法阵是直接传送到沙赫尔城下的，这样连鲜血岗哨的盘问也都省了。
　　两人收拾完毕，杰里米背起包裹和长剑，卡夏怀抱一把弦琴，并肩向传送点的方向行去。

　　“来自塞西尔的行商艾尔伯特，货物两大车，仆役五人，佣兵六人，货物税金币12枚，共计金币84枚。”
　　“来自巴里的格兰迪商会，货物五大车，随行十六人，佣兵八人，货物税金币30枚，共计金币204枚。”
　　深陷在柔软皮草里的书记官接过一份份商会文书，用单调平板的声音宣报着一个个应缴的金币数。商人们脸上堆着笑，将一把把黄澄澄的金币投进书记官身旁两个佣兵撑起的袋子里，经由书记官核准后在文书上盖上工会印记，再继续向前由沙赫尔城邦卫队对货物和人员进行检查，检查完毕，文书上多了沙赫尔的城印，才可被允许进入传送阵。
　　这个传送点是连接布托河谷两岸的唯一通道，每天要通过的商队本就不计其数，现在又是沙赫尔的冬季集市期间，商队数量更是翻翻地往上长，然而，整个传送阵只有一个书记官——
　　望着前方连绵不绝的长队，杰里米有些绝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照这个速度，明天晚上可能也到不了传送阵前面。
　　“没想到，帝国覆灭了这么久，这里的商人却仍然生生不息，果然不愧沙赫尔蝗虫的名号。”
　　听到少年不屑的话语，杰里米转头轻声解释到：“帝国是早就覆灭啦，可人的日子还得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独立王国联军虽然打下了帝国首都，却没有一个国家宣布占领原帝国领土，就那么退兵了。帝国的人民就这么活了下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办，于是有的人迁到了邻国，有的人继续留在这里。那之后沙赫尔城的贸易也停滞了，直到近几年才因为冬季集市的重新开始而恢复点人气。商人们绕过维丁密林，运送香料、粮食、布匹进入帝国，从那里换来金玉、宝石、魔晶，听说塞莱汀的人用琉璃做瓦，用金刚石修筑路面，富得流油——不过，这也就是一场梦啦。”
　　卡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塞莱汀边境之鹿在克利斯姆六世的统治下如何安稳富足；也知道独立王国联军并没有占领帝国——并不是因为分赃不均，而是因为诅咒。
　　克利斯姆的诅咒，诅咒所有背叛克利斯姆之名的血脉。
　　“梵多姆阁下，我去前面打探一下情况吧。”杰里米揪了半天头发之后说到。
　　“好的，杰利亚姆，拜托了，不过请尽快回来。”卡夏嘴角含笑，温和地回答到，目送着高大的身影沿着队伍向前走去。不管是杰里米身上的时间魔法还是他背着的幻化长剑，离开自己时间长了都将失去效用。
　　这小家伙确实很机灵，也确实在为自己着想，虽然不知道有多少是因为贪生怕死。
　　此时后方还没有新的车队行来，卡夏便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半闭着双眼进入了半冥想状态，持续的魔力供给，即使是他也觉得略有些吃力了。少年轻轻抚弄着弦琴，琴身上一颗圆润的明珠散发着柔柔的光晕，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事实上，只有杰里米知道，可怕的实力和毫不留情的毒舌才是少年隐藏在无害外表下的本性。
　　可惜的是，按照大自然的规律，沿着长队一路行来的这位骑士也将被卡夏的外表蒙骗。
　　杰拉德·加西亚（Gerard·Garcia），沙赫尔城邦卫队第三分队长，三星骑士。
　　沙赫尔城邦卫队一共有十个分队，每隔十天换防一次，这是杰拉德带着士兵们到魔法工会传送点报到的第二天。这个岗位油水是不少，但是着实无聊——一般的护卫和杂工，魔法工会自己的佣兵就已经绰绰有余了，所以第三分队的士兵们除了每日例行训练，留下几个人应付检查之外，也就是沿着维丁密林边的这条道路进行巡视，偶尔教训一下不老实排队的商队或者是惹事的佣兵了。再加上道路狭窄，挤满了商队的大车，上面又严令不准私自进入维丁密林，士兵们一路行来走得十分艰难，少不得骂骂咧咧，好不容易走到了长队末端。
　　然后三星骑士杰拉德，一眼看到了路边树下正在休息的少年。
　　淡金色的长发一半散在背后，一半随意地披在肩头，兜帽下露出的脸庞精致柔和，仿佛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晕，一身白色的长袍虽然满是灰尘，下摆也沾染了泥泞，但仍挡不住少年逼人的贵气。杰拉德一时竟移不开眼神。
　　卡夏并不知道自己在冥想状态下隐隐露出了锋芒，他的冥想正在深入，深入地契合进与元素的感应之中，所以直到杰拉德走到他身前三步远的距离，才在某个意识的提醒下突然惊醒，张开了双眼。
　　他对着走近的骑士绽开了笑颜：“日安，骑士阁下。”
　　少年脸上在笑，心中却冰冷一片。即使魔力使用有些过度，可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进入了深度冥想，对外界毫无防备，如果让凯佩尔知道了，一定会被痛骂一顿……
　　凯佩尔，想到这个名字，卡夏心中一痛，一些回忆涌了出来，又被他牢牢按住，生生驱散。
　　虽然心中百般思绪，卡夏脸上却波澜不惊，仍旧保持得体的微笑，他慢慢站了起来，淡青绿色的双眸让杰拉德简直像在里面看到了浮雨时节的湖水。
　　“日安，阁下，沙赫尔城邦卫队第三分队分队长杰拉德·加西亚愿为您效劳。”杰拉德对面前的少年行了标准的骑士礼，萨乌尔大陆原本就是个统一的帝国，两人使用的都是月桂花王朝时期的大陆通用语，“阁下是想要进城么？”
　　“是的，加西亚骑士，”卡夏回以吟游诗人的礼节，右手拂上左肩再向右侧打开，同时略微弯腰行礼，“吟游诗人梵多姆听候您的吩咐，我和我的同伴来自维丁密林西部的村落格雷沙，正在结伴同游，希望通过沙赫尔城往大陆东南方向游历。”
　　毫不费力地诌着瞎话，少年笑吟吟地望着骑士——这个家伙一定是个情场菜鸟，他的目光简直要化成实质黏在自己身上了。话虽如此，卡夏自己也才不过十六岁，虽然在老师的引导下接触过形形色色的阶层，但论到感情，他连眼前这个骑士都应付不来，也就是完美的伪装和冷静的判断力才让他能够如此游刃有余地应对。
　　“啊，是来自原帝国的贵客，那么请一定不要拒绝沙赫尔城的热情招待，”杰拉德再次躬身，“让阁下排在这些商人后面等候如此之久实在是太失礼了，请一定允许我护送您先行前往传送阵。”
　　这个骑士简直就是个白痴，卡夏在心中腹诽，虽然沙赫尔是中立城市，并不参与大陆纷争，可中立城市本就是墙头草，哪方拳头更硬武力更强就倾向于哪方，尤其在帝国覆灭，独立王国势大的现在，居然对来自原帝国的旅人如此示好——
　　不过这还真是求之不得，既能提前到达沙赫尔，又有这个白痴骑士做掩护，一切都将进行地非常顺利，但是这个时候应该矜持一些……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加西亚骑士，只是这样会不会有失公允，前面的商人老爷们……”
　　“请不要担心这个，我相信这些商人们也会很荣幸能为阁下节省宝贵的时间的。”
　　在和白痴骑士扯皮的间隙，卡夏眼角一瞥，看到杰里米正在往这边走来，右手按在长剑柄上，显然在戒备半围住自己的骑士和三个士兵。这个小笨蛋，他忘记那长剑是幻化出来的了么，再说他的剑术，简直和自己的空间魔法一样惨不忍睹。
　　少年脸上本就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看到小盗贼的所为之后不自禁地轻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一点没有偏差地射中了骑士的红心，这单纯的家伙呆呆地望着少年，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回家之后要怎么说服父亲了——萨乌尔大陆男风虽不盛行，但无论贵族或平民中总是有一些，所以并不为人所怪——自己还有两个弟弟，到时候可以从弟弟家里过继孩子，或者直接从弟弟家里挑选后辈继承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