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镇魂歌》小D的绿森林

2、（一）相遇

　　冰雪大陆历1532年凛冬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雪花肆意飞舞，仿佛填满整个天地之间。
　　密林间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大雪覆盖了一切，没有动物在这种天气出来活动，除了雪落和风过的声音，也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即便是对自己身手最有自信的猎人，也不会在这个季节深入到维丁密林里来——这根本就是找死。
　　但是今天，偏偏有着不怕死的人行进在密林深处，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莽夫还不止一个。
　　风并不大，雪花飘落得又密实又迅速，要不是这个瘦小的身影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几乎可以被看做是一个雪人了。雪堆积在他的头上、肩上、包裹上，冰冻结在他的眉上、身上、斗篷上，简直要把他冰封住一般。
　　【该死，雪越来越大，也许我应该在雪停了之后再进入维丁密林。】
　　瘦小的身影——这是一个少年——默默地想到，但只是片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没有时间了，沙赫尔的冬季集市五天后就会结束，那时就没机会混进城里了。
　　他抬了抬僵硬的胳膊，抖掉身上堆积的雪，继续在齐膝深的雪地中跋涉。
　　在他身后，除了一串很快就会被落雪填满的脚印，还跟着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人为财死，自从在酒馆里“凑巧瞥见”了少年的身家之后，这两个盗贼就一直跟在少年身后伺机下手。但是这瘦小的小家伙警觉心极强，一直没让盗贼找到机会，只在午后大雪正盛时独身进入了维丁密林。这本来是下手的绝佳机会，却让盗贼进退两难——追，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太有可能死在林子里了，盗贼虽然贪财但更怕死；不追，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这小家伙的身上，要是没带回去什么东西，更有可能被老大弄死。最后年龄大的盗贼拍了板，追，进了林子尽快动手。
　　于是少年在前，盗贼在后，三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里。
　　“卡多，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啊。”一个还没有脱离变声期的声音询问到，这个比前面的少年还矮半头的毛头小子努力移动着双腿，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差不多了，看到那棵橡树没，等他走到那就动手。妈的，这小混蛋也不知道这时候跑这里来干嘛，让大爷受这么大的罪。”叫做卡多的盗贼年约四十，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就算如此也被冻得一直在发抖。
　　两个盗贼拿出了绳勾，戳进简易发射器里——这是盗贼团里唯一的魔技师洛尔发明的魔法道具，可以把绳勾快速发射到需要的位置，而绳勾上则附有一个一次性的小型吸附阵，在击中目标的同时可以将使用者瞬间吸附到目标正前方——他们的夜星盗贼团就是靠着这个东西才横行布托河谷一带，卡多和小盗贼也才敢进入雪中密林对少年动手，要知道，少年走得不快，盗贼同样慢得可怜。
　　“他到了——动手！”
　　卡多低喝一声，两人手中的发射器同时启动，绳勾瞬间击中橡树，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被一股巨力拉扯冲向半空。他们选择的落点很巧妙，两人交叉着冲向橡树，而被拖拽着的绳子也在刻意的控制下交叉着兜向树下的少年——这也是绳勾选择吸附阵而不是传送阵的原因之一。
　　从发射器发出轻微的声响到绳勾击中橡树，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少年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两道绳索兜倒，俯面栽倒在雪地上。两个盗贼娴熟地蹬踹了一脚树干，轻捷地落在少年身旁，甚至连大气都没喘上一口。
　　“我就知道没人能敌得过我们的勾爪，洛尔的东西简直太棒了！”卡多一脚踩在少年背上，让他又往雪里陷了几分。少年仿佛一具尸体般一动不动。
　　“他不会被吓死了吧，不过敢在这种天气进入维丁密林，胆子没这么小吧，除非这家伙是个傻子。”
　　小盗贼俯下身，费力地把少年的双手反绑在身后，他小声嘟囔了几句，但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拔出匕首割下了肥羊身上鼓鼓的包裹，站起身掂量了几下。
　　“真够分量，哦~我可爱的金币们！”
　　“赶紧打开看看，走运的话纹霜月结束之前就不用再干活了。”
　　小盗贼解开结了薄薄一层冰渣的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层皮子，这倒正常，凛冬时节的旅人总是用这种皮子为包裹保暖的，他毫不在意地掀开皮子，期待看见里面金光闪闪的钱币。
　　出乎他意料的是，里面仍旧是一层皮子。卡多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老子都快冻死了，这小混蛋给他的金子到底包了多少层皮子！”他又踩了少年一脚。
　　于是小盗贼抽出了匕首，一下豁开了整个包裹。
　　里面空空如也，匕首豁开了至少七层皮子，要知道，这么多的皮子堆在一起，跟一大堆金币的重量也相差无几。
　　“……”“……”两个盗贼默默地盯着包裹，直到少年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我真不该期待盗贼有教养的，如果你们一层一层地打开包裹，那样不是更戏剧性一点吗？”
　　话音响起的同时，异变突起，一片耀眼的白光自少年身上闪耀出来，让盗贼下意识地挡住双眼，卡多心知被装作肥羊的小混蛋阴了，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一只手挡住双眼，另一只手飞快地抽出匕首，向仍旧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少年扎去。不过，按照大自然的规律，他当然扎了个空，并且因为脚下突然踩空差点滚在地上。
　　待白光散尽，少年已经笑吟吟地坐在橡树枝桠上俯视他们了，而且挑衅般的，他挑选的枝桠并不高，以卡多的身高用力一跃就可以抓到他的脚踝。
　　“小混蛋，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卡多外强中干地吼到，在他身边，小盗贼因为动作不够及时，才刚刚从突然大逆转中反应过来，用仍旧看不太清楚的双眼望向少年。
　　【该死，这个小混蛋是个魔法师！而且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等级绝对不低，怪不得敢一个人在大雪天走进维丁密林……低级盗贼遇上高级魔法师，结果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混蛋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把自己两个人引诱到林子里来。不过不管怎么说，不搏一搏也就是等死了！】
　　“哦……代价嘛……这你倒提醒我了。”少年轻敲了一下手掌，在高个盗贼蓄力跳跃的同时弹了一下手指，“让我在这么寒冷的大雪里徒步走了这么久，不但伤害了我的身体，还耽误了我穿过密林的时间，你们确实需要付出点代价。”
　　这简直就是蛮不讲理了。
　　小盗贼的眼睛终于恢复正常，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细微的光线射穿了同伴的脑袋。卡多的右手碰到了少年的靴子，但也就是轻轻一触，他的身体已经重新开始下落，狠狠地砸进雪里。这一切的变化都太过突然，让小盗贼完全的不知所措起来，他的特技只有身体灵巧，善于使用绳勾，懂得察言观色和打探情报而已，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这些看起来都像是笑话。
　　【我是不是，应该逃跑？可是，跑得掉吗？】
　　他转身跑了两步——虽然在没过他大腿的雪地中这个动作根本无法称为跑——又停住了，他转过头胆怯地望着少年，最后做了一件让年轻的魔法师忍不住笑起来，并且在十年后仍旧持续嘲笑他的傻事——他紧紧闭住了眼睛。
　　“嘿，你的胆子只有球鼠那么大吗？”
　　少年跳下橡树——以魔法师的身手来说轻捷得过分——他激活了靴子上附的漂浮术，所以双腿并没有没入雪中，他一路行走在雪面上走到瑟瑟发抖，半插在雪里的小盗贼面前，俯视着他。
　　天哪，这一手得让多少猎人羡慕得发狂啊。
　　“看来你并没有你装出来的那样胆小，亲爱的盗贼先生。”发觉小盗贼偷偷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儿来观察自己的行动，少年笑吟吟地说到，“这才对嘛，如果你真的是一只球鼠，那我也只能送你去见你的同伴了，我需要的可不是一个废物。”
　　瘦弱的盗贼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话语中的关键——他需要一个盗贼！不不不，也许是一个向导，或者跟班或者无论他想要的什么，他需要自己！
　　“老、老爷，”小盗贼努力抬头望着少年，结结巴巴地开口了，“我、我很能干，我很灵巧！我熟悉布托河谷周围所有城镇的情况，我、我吃的也很少，一点点黑粟就可以了！我的嘴巴也很严，非常严，不需要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是个哑巴！老爷——”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会有用，不然也不会故意引你们跟我过来了，相信你知道那镇上一共有多少伙盗贼。”
　　少年依旧笑吟吟的，虽然小盗贼发誓那双紫色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等等，紫色的眼睛？
　　似乎看出来小盗贼的惊讶，少年先一步问到：“既然你愿意跟着我了，那么就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我叫杰里米（Jeremie），老爷，我没有姓，过了纹霜月就满14岁了。”小盗贼杰里米快速地回答到。
　　“很好，那么以后我就叫你杰里了，我十六岁，你可以叫我卡夏，或者哥哥，老爷这个称呼实在太难听了。”
　　显然眼前的少年从一个鲜血淋漓的刽子手到邻家大哥哥的转变太过突兀，甚至盖过了小盗贼看到他紫色双眸的惊讶，杰里米终于还是没有答话，只是一脸呆滞地看着“哥哥”，这又逗笑了少年。他蹲下身，双手在小盗贼露出雪面的长靴子上做了几个复杂美妙的手势，一道淡淡的光圈扩散开来，又突然收缩汇入到边缘磨得破破烂烂的皮革上。
　　趁着杰里米还在发呆，卡夏托住他的双臂，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从雪里拔了出来，漂浮魔法阵已经被激活，这双靴子已经从一件垃圾一跃变成了一百金币也难得一双的高级货。
　　“魔、魔法阵！老爷——不不——大哥！卡夏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杰里米终于一迭声地尖叫了出来。
　　这个魔法师居然舍得给自己附魔魔法阵！要知道洛尔的小型吸附阵每一次附魔都要耗掉一颗魔晶和魔技师一大半的精力才能成功。“魔法”，这可不是烂大街的东西，只要跟这神秘的力量沾一点边，就算是块石头也能立刻变得价值连城！
　　小盗贼已经被这一天的各种冲击搞昏了脑子，好在他还留有一丝清醒：他的新主人，很强大，但是也很危险！如果自己想要活命，最好能让他高兴——
　　“好了，你会成为一个见过世面的盗贼，一个普通的低级魔法阵而已，以后你有的是机会使用。”卡夏冲他眨了眨眼，“现在，我们耽误的时间够久的了，我需要在五天之内到达沙赫尔，让我想想，我们需要穿过维丁密林，布托河谷，还有鲜血岗哨。相信我，如果我错过了冬季集市，我会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最后这句话让杰里米打了个冷战，抖得头上积的雪都落了下来。魔法师已经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了，小盗贼本就善于察言观色，于是一猫腰捡起了四分五裂的包裹，追在卡夏身后，只是没走几步，眼神就瞟回了橡树那里。
　　“你想埋葬你的同伴么？”卡夏仿佛长了后视眼般突然问到。
　　“不——并没有。”杰里米小声回答到。
　　“不要对我撒谎，后果你不会喜欢的。”
　　“对不起，卡夏大哥，我，嗯，我想送卡多一程。”
　　“对一个盗贼来说，这句话显得太文绉绉了，看来你会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卡夏的唇边挂着笑意，眼中波澜不惊，“告诉我，这是你们的习惯吗？为自己死去的搭档掘墓？”
　　橡树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小盗贼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跟在少年身后：“不是盗贼团的习惯，是我自己——不管是搭档还是倒霉的肥羊，我都会给他们掘墓，有时候周围人太多，我就晚上再去——孤零零地躺在阴影里，这真的太可怜了……”他嘟囔到，“愿冰雪之神指引每一个灵魂。”
　　卡夏猛地停住脚步，这吓了小盗贼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主人。
　　“愿冰雪之神指引每一个灵魂？——哼！”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并用一个不屑的语气词做了结尾，然后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现在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但是我需要你在午夜之前赶上我，如果你没按时赶来或者干脆逃走，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当然如果你被冻死了——”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只是耸了耸肩，继续向前走去。杰里米再一次得到了双份惊喜，魔法师不但允许他埋葬自己的同伴，还给了他一把铲子——他手里的包裹变的，而且从铲子上淡淡的绿色光晕来看，这也是一件魔法道具。不过他这次只呆愣了一瞬间，就抓紧铲子反身飞奔了。
　　也许，这个少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

　　——你觉得这个孩子如何？
　　——狡猾，善良，敏捷，灵巧，适合成为盗贼或猎手。
　　——这就足够了，一个混乱善良的孩子，不知道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愿您成功，我的王。

　　卡夏收回了自己的思维，另一个空灵的意识也沉寂不语。少年在漫天大雪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