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天檀羽落

20、第 20 章

　　终于到了W市市区，周五的晚上人人急着赶回家享受温暖，街道上车辆很有些多，一条条车龙沿着蜿蜒的街道延伸至看不见的远处。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刚刚的兴奋渐渐从心头逝去无踪影，顾梓臻有些疲累，左手肘支在车窗上，右手搭在方向盘上，眼光放向远处，拧开的电台里传来温柔的女声一遍又一遍的汇报着此时的路况，提醒小心驾驶。
　　搁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呜呜的震动，顾梓臻接起，是母亲打过电话来问现在到哪里了，顾梓臻回答到了市区，只是现在堵车可能还需要一会儿时间。母亲叮嘱小心驾驶，不要赶时间。
　　堵车的情况终于得到缓解，车流渐渐向前移动。到了顾宅所在的别墅区，车辆少了许多，顿时安静下来，古木参天，枝头悬挂着黄色的秋叶，仿若到了另一重天地。
　　将车开到车库停下，走到顾宅主厅，立马就有人过来开门，迎面而入的却是乔佳慕纤瘦的身影，脸上还带了几分羞怯，顾梓臻悄悄愣了一下。
　　一个妇人从客厅里走了出来，轻轻地叫唤一声，“梓臻，回来了。”
　　顾梓臻听见母亲的声音，点点头回答道，“恩。”顾梓臻知道母亲向来身体不太好，又问询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坐飞机累不累？”
　　顾月琅年约四十五，却是保养的极好，雪肤乌发，穿着简单的居家服，站在大厅耀眼的吊灯下，风韵雅致别有一番气韵。
　　顾月琅微笑着，“回来了有两天了，现在缓过来了。你呢？现在公司刚刚上手，相必忙得很，你也真是好强，跑那么远，回家一趟也不容易。”
　　顾梓臻走上前去，挽着母亲的胳膊，“也没有那么累，现在修了高速公路，开车回来也快，您看，您一声召唤，现在我不是站在您面前吗？”
　　顾月琅轻轻拍了拍顾梓臻的手，说道，“这个臭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见，还知道哄哄我。”
　　顾月琅是顾老爷子膝下唯一的女儿，成年后帮着顾老爷子分担了不少顾氏的重任，认真负责，有手腕有魄力，在顾氏颇有威信，只是忙了工作难免有些忽略孩子。顾梓臻小时候父母就离了婚，虽然长在母亲身边，也极少有机会同母亲亲近，可是顾梓臻冷面冷语却从心底疼惜母亲，母子的关系也亲密的很。
　　乔佳慕站在一旁看着两母子亲密寒暄，有些讪讪的，未免尴尬，于是转身悄悄地走到厨房。琴阿姨还在厨房里面忙着，小芬在一旁打下手，乔佳慕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倚在玻璃窗旁看着外面发呆。
　　琴阿姨走过来拍拍乔佳慕的背，说道，“你这个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站在这里发呆，厨房油烟大，出去同夫人少爷说会话去。”
　　乔佳慕被琴姨驱逐出了厨房，颇有些哭笑不得，手上端了一壶蜂蜜青茶磨磨蹭蹭地走到小客厅里。顾梓臻和顾月琅并肩坐在长沙发上，说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乔佳慕慢慢走过去，将茶托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视线投过来，乔佳慕面上有些发热，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梓臻哥哥开车回来，估计有些渴了，先喝点茶。最近天气干燥，这壶茶里面加了蜂蜜，润肺止咳，很有用的。”
　　顾月琅笑道，”是的，我这个当母亲的粗心了，一回来就拉着你说个没完。”说完，伸手替顾梓臻斟了一杯，放到顾梓臻手心。又问道，“佳慕要不要来一杯？”
　　乔佳慕有些受宠若惊，摆手道，“不用了，我现在不渴。”
　　顾月琅又问，“佳慕在学校学习辛苦吗？和同学相处怎么样？”
　　乔佳慕说，“还好，同学们都挺好的。”
　　顾月琅点点头，转过头去对顾梓臻说，“喝了水，休息一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顾梓臻问，“爷爷不在家吗？”
　　顾月琅说，“最近天气不太好，爷爷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去医院复查，一会儿就回来，现在在路上。”
　　顾梓臻接口道，“怎么样？严重吗？”
　　顾月琅拍拍顾梓臻的手，“没事，只是小毛病，你爷爷身体一向硬朗。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自己多注意一点。”
　　乔佳慕退到一旁，寻了个单人沙发坐下，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大门又开了，一直辅佐顾老爷子的秘书赵叔，扶了顾老爷子进来，三人听见声响都迎了出来，顾梓臻上前扶住顾老爷子，赵叔在一旁说，“今天去医院复查，董事长的身体还好，只是要注意保养。”
　　顾月琅连忙说，“麻烦你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注意老爷子的身体。今天刚好梓臻回来，一家人团聚，你留下来吃饭吧。”
　　赵叔寡言少语，却是坚决推脱，“不麻烦，斌斌马上要去外地工作，她妈妈让我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饭，谢谢总经理了。”
　　顾月琅也不勉强，“也是，难为一片父母心，这些个小孩子一个个逞能要强，翅膀长硬了要往外飞，真是可怜了父母。”
　　赵叔点头，“也没办法，那丫头倔得很，不知道被谁勾走了魂。小少爷现在回来，董事长和经理有了帮手，以后就安心省事多了。”
　　又寒暄了几句，送了赵叔出门，琴阿姨宣布饭菜准备好了，一家人坐下吃饭。
　　时隔几年，无比熟悉的人再次坐在一起吃饭，乔佳慕觉得有些恍惚。其实数年前，像这样的时刻却是少得可怜。那时候顾老爷子身体还不错，经常需要出席会议主持大局，顾月琅为了顾氏也是忙得常熬通宵，见不到人影，顾宅里通常情况下只有顾梓臻和乔佳慕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饭桌前沉默地吃着饭，然后各人做各人的事，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寂寥冷清的声音。
　　吃过饭，顾老爷子去小花园散步，顾月琅拿了件外套跟了出去，吩咐顾梓臻若是累了早些休息。
　　乔佳慕有些百无聊耐，却又不想呆在房间里，于是拿MP3去了花园旁的廊檐下，坐在藤椅上听歌。最近天气晴朗，整日阳光普照，但晚秋傍晚天气有些凉了，乔佳慕多披了一件外套。天色渐渐暗了，西天的云霞慢慢掩去绯红，余留下无边的黑色，耳机里面传来或忧伤或激荡的音乐声，晚开的花儿幽香阵阵，有些沁凉的空气贴着面庞却是惬意，惶惶然不知今昔何时。
　　仿佛还是许多年前，那个时候自己还够不着街角小卖店的玻璃柜台，也只能跪在父亲书桌的凳子上看书，等候父亲回来的身影。窗外正对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树，秋天叶子变得苍黄，挂在枝头是一股萧瑟的意味，秋风一阵却是很快落下。夕阳西下，漫天的云彩将整个小镇点缀，像是油画里的某一帧定格。远处人家正在做饭，旧式平房还有灰色水泥石墙，红瓦斜顶上有高高的烟囱，几缕炊烟在薄暮里消散，细细嗅去，似乎可以闻到炒鸡蛋的香味。
　　下午父亲下了班会从晚市上带回来蔬菜，有些时候运气比较好会有一条还算新鲜的鱼，父亲手艺不错，拿了生姜酱醋料理，是一道难得的美味。南方多产鱼藕，鱼肉鲜美细腻，父亲总会细细挑出鱼刺放到自己的小碗里。那样的关爱虽然细小，但却从简单之中生出一生难忘的温馨。
　　父亲在机关单位当一个小领导，薪酬也不算太多，家里的日子也仅是清贫。大多时候，饭桌上多是青菜，父亲却会坚持让乔佳慕每天早上吃一枚白水煮蛋，有时晚上也会有一碗甜滋滋的蛋花水。从小老太太走街串巷拎着的竹篓里买来的新鲜的土鸡蛋，拿开水冲开，放少许红糖，满碗飘絮般的淡黄云白，热气腾腾蒸发走寒夜的冰冷。
　　乔佳慕的眼角蒸发出热意，有些东西真的不适合回忆，那般让人割舍不下的暖意，印照着而今举目无依的窘境和只能让自己坚强的无助，真真让人摆脱不了，万般惆怅难舒。
　　乔佳慕睁开眼睛，掩去眼角湿意，深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坐起来。老爷子却迈着步子缓缓走了过来，乔佳慕连忙站起来，上前去扶着顾老爷子，“您怎么过来了？”
　　顾老爷子慢慢地走着，在一张藤椅上坐下，示意着乔佳慕也坐下。顾老爷子叱咤商场半生，身上积累下的威严让大多数人都无法坦然面对，乔佳慕也不例外，微微有些局促。
　　顾老爷子问道，“佳慕，你来顾家多少年了？”
　　乔佳慕垂头，答道，“近十年了。”
　　顾老爷子点点头，却又叹息道，“你这孩子，一向聪敏却又思虑过重。在顾家这十年，虽然衣食不愁，却也不会比在你父亲身边的日子快乐。我这老头子虽然不说，却是打心眼里把你当成自己的孙女看。你还不记得事的时候，你父亲带了你那么远回来看我，为了梓臻妈妈，我没有见他，却没想到那次以后再难相见。因为你父亲的事，你这孩子变得那么沉默，叫人看着也是于心不忍，想必你在心里责怪我们。你爸爸从小在我跟前长大，当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你父亲，是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乔佳慕听到这样的话语，心里满是微小的沙砾，当初自己的父亲为了和母亲在一起，离开了高高在上的顾家，去了一个小县城从新开始，当了一个他们不会看在眼里的小领导，过着他人眼中捉襟见肘的苦日子。这样的选择，在曾经亲眼见证，终于可以惋惜叹息的人眼里，是一个开启灰淡人生的错误选择。从此以后，命运的齿轮起承转合，却终究逃不开悲惨。乔佳慕心里有小小的忿恨，自己父母的结合，历经沧桑婉转，只是一场错误。
　　乔佳慕紧紧握住自己的虎口，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过去的日子是一场旧电影，过去了就不能回头。然而身为后人，其中种种悲戚欢和，于站在数十年后的自己而言，却是终究要介怀的。当时的乔佳慕不知道，原来人生还有更加惨烈残酷的一面，在前面，等着自己一步步陷落。
　　乔佳慕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天气凉了，我先扶您进去。”
　　乔佳慕扶着顾老爷子回了灯火辉煌的大厅，顾月琅和顾梓臻坐在小客厅里吃水果，顾月琅上来问询，顾老爷子摆摆手，“我先回书房，你们也早点休息。”
　　乔佳慕向顾月琅道过晚安，也上楼去了。